外篇  第十二章 血色冥幽 特雷斯之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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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王最寵愛的情婦是個僅有二十二歲名為碧絲姬的年輕女子。她來自遙遠的異國他鄉,但是通曉我們國家的語言。十五歲的她就被獻進了王宮。碧絲姬身材短小,皮膚白皙,長著特別的黑發黑瞳,兩片小巧的嘴唇像一從嬌豔的紅牡丹。她的美與我所見過的女人不同。她柔媚孱弱,表現得有些羞澀矜持,惹人憐惜。但我心裏清楚,看起來越是柔弱可欺的女人,骨子深處越是倔強難屈。這種女人懂得忍耐,但是一旦忍到了極限,她們會像被驚擾了冬眠的毒蛇,反咬得更加凶猛。
    年複一年,美顏漸漸衰逝的王後再也不能吸引住父王的注意力,除了她頸間手上的稀世珍寶,偶爾會換來父王的一兩聲驚歎。自從碧絲姬出現之後,父王就三天兩頭往她那裏跑,很少再去探望他的舊情人。當然,這其中也包括我可憐的母親。
    父王曾命能工巧匠專門為碧絲姬建造了一個獨特的住處,名為“碎竹軒”。如同名字一樣,“碎竹軒”設計得別具異國風情。翠竹傍綠水,芙蓉柳依依,琉瓦白牆,鏤壁回廊,靜謐雅致的亭台樓閣,顯出主人不同一般的風韻和格調。也可見她受到的寵愛不同一般。她甚至能夠隨父王出席某些公眾場合,這更是其他情婦難以享受的待遇。
    自從我被冠以王子之名,王後對碧絲姬的敵意似乎有了稍稍的降低,但很快我便發覺她是有了更為高深歹毒的預謀。我口頭上稱她作“母後”,但我的心裏從來沒有把她當作我的母親,一刻也沒有。我永遠記住我的母親大人隻有一個。我知道,她始終活在我的靈魂和血液之中。
    王後會時不時“善意”地讓我前往探望父王的這位寵姬。當碧絲姬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我注意到眼底泄漏的一絲不易被覺察的悸動,我立刻明白了王後的意圖。她是想利用我的容貌作餌,使得碧絲姬芳心大亂,一旦越軌,被她抓到了馬腳,便能使父王心寒地自動自覺拋棄碧絲姬。
    我在水晶鏡前無言地端詳著自己。母親賜予我出眾的容貌,算是找到能夠發揮用處了。當時我就想,這副容顏還有收放自如的笑容將會是致命的毒藥,引領碧絲姬步步走向自我毀滅的墳塋。我會讓處心積慮的王後如願,但同時她也注定要掉進我所布下的局,成為我手上最大的一枚棋子……
    碧絲姬的確是個美麗的讓人驚歎的女人。她年輕,乖巧,懂得如何利用柔媚的眼波和優美的唇線去取悅每一個男人,使他心甘情願地拜倒在她的裙下。但是,她也顯得矜持自愛,與一般濁塵俗世的女子有些不同。成為一國的王子之後,我遇到也應付過很多不同的女人,名門淑媛,高傲千金,放浪情婦,冰冷佳人,還有王宮裏怯弱戰兢的眾多婢女。她們秉性各異,喜惡也不同,和她們接觸交流需要用不同的方式態度。因為自幼生活在險惡的王族深宮,為了活下去,年紀很小的我就已懂得察言觀色,懂得忖度去一個人的內心。我淺學了碧絲姬的國家的風俗文化,了解了她們的生活習慣。然後,隻要牢牢把掌握住女人的心理,要征服像碧絲姬這樣的女人也難不倒我。
    我對待她謹慎有禮,不卑不亢,以此漸漸地打消她對我的警戒心。我需要的是讓她感覺到我不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鬼,而是一個比她小八歲的值得她愛慕去的男人。把握準時機,有意無意地對她展露笑容,在笑容揉進些許對待其他人是沒有的那種“特殊”的溫柔。增強了笑意的粲然,殺傷力自然也會加倍。隨著時間的流逝,她開始因為我的笑而掩飾不住臉頰的微紅。
    但我探望她的次數不多,逗留的時間也不長,對她溫柔熱情的同時必定保持適當的距離。因為我不希望傳出妨礙我計劃的流言蜚語,不能讓他人有所覺察。在外人看來,就算要懷疑都隻會認為是碧絲姬的異想天開自作多情,而我卻可以對情愛這方麵裝得懵懂無知。有誰規定,一向成熟老到的特雷斯王子不可以在情愛這方麵懵懂無知?再說,他到底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少年。而疏遠冷落她的另一個原因是,我懂得什麼叫“欲擒故縱”。
    陷入戀愛中的女人一向都是盲目的。自以為是地認為對方會清楚自己的感覺,一廂情願地把對方再平常不過的小動作臆想為別有意味。我刻意保持的距離,若有似無的溫柔眷戀,讓她在若即若離的自我猜測中受盡煎熬,更加無以自拔。而我則是冷眼地看著她步步淪陷,墮入萬劫不複的情感深淵。
    其實,我什麼也給不了她,哪怕是“愛”這麼一個字。除了那日夜折磨著心靈的“曖昧”,虛無得無法握住的“曖昧”,不會有刻骨的承諾,沒有未來,隻沉溺於現在的“曖昧”……
    我在玩弄她的感情?但我沒有負她,因為從一開始我就對她沒有任何的情。我隻是殘忍地利用她一顆愛慕的心,把她當作我通往王權的道路上的墊腳的屍身。
    確信得到她的信任和愛慕之後,我就開始有意無意地對她進行暗示,讓她警醒:王後絕不能容她,讓她時刻留心。後來有一段時間,我完全沒有去看她。而父王似乎覺察到了某些異樣,或許,是因為她表現出來的魂不守舍和熱情消減。但他沒有深想,隻單純的認為是碧絲姬思念自己遠方的故鄉的緣故。父王為了使她開心,答應送給她進貢上來的罕世的天蠶絲製成的七色彩綾。生活在碧絲姬的國家的女孩子似乎很喜歡這種東西。但是,當她接到禮物欣喜地打開一看時,臉色刹那間變得比石灰牆還要死白。裝著綾綢的檀香木盒從她的手中驀地掉落,她虛脫得跌坐在地上。一條七尺長的纖塵不染的白綾柔軟地從翻倒的盒子中滑了出來。對於自己國家的風俗,她再清楚不過。一條白得赫赫然的綾緞意味著什麼?隻有……死!
    頭腦有些單純的碧絲姬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我的提醒,想到了鄙夷憎惡她有如蒼蠅的王後。於是,她立刻認定是惡毒的王後從中做了手腳,目的是向她發出死亡的警告。可是,她沒有想到,也永遠不會知道,中途把父王送給她的七色彩綾換走的人並不是與她勢不兩立王後,而是就站在她的身邊的一臉關切的,我。
    而後,碧絲姬的“碎竹軒”開始接二連三的發生了怪事,一而再地刺激著她時刻不敢放鬆的神經。她在芙蓉綠池養的幾十條錦鯉無緣無故在一夜間被毒殺,嬌美清麗的水上芙蓉永遠沒有機會再開放;她的白色波斯貓被高高吊死在老槐木上,她的花圃也毀於一旦……驚憂,恐懼,痛心,憤怒以及憎恨,在這個貌美的女子臉上寫滿了難以穿越的陰霾,使得她內心掙紮而變得脆弱,但是,當這些糾結的感情累積達到了臨界點,她就會不顧一切,變得堅韌而毒辣。我含著虛假的眼淚安慰著這一直擔驚受怕的可憐的小女人,勸告她隻有離開這個爾虞我詐的王宮才能保命。我還承諾會盡自己一切的努力來幫助她逃離困境。這個天真愚鈍的女人聽了以後,感動得在我的肩膀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她還以為我冷落疏遠她是一心顧慮她的安危。她不得不認同自己留下的下場就隻有死。被折磨至死隻是遲早的必然。但她卻是鐵了心不肯離開。她癡癡地說因為有我在。我暗笑,這正是我所希望聽到的。
    她不願離開,但更不甘心就這樣受辱死去。或許,她的心底珍藏著這樣一個虛美的幻境:在不久的將來,我取代父王坐在至高無上的王座,而她則依偎在我的身側……真是太美好了,但這樣的美好也太不真實了……
    一個為了愛情和心中的夢想的女人可以變得義無反顧,變得不惜一切,直至所有妨礙她的人從她的眼前消失。我故意對她眼簾之中露骨的恨意和濃重的殺機視而不見,也不問她會做什麼打算。這樣無論她事成事敗,“一無所知”的我都能撇得幹幹淨淨。她的憤怒和怨恨衝破了理智的最後約束,我知道,這一壇用鮮血和劇毒醞釀許久的女兒紅終於要搬上薹麵了……
    她一直在尋求著對王後下毒手的機會。但王後平時極少離開自己的行宮。宮中守衛森嚴,她不容易得手。但每月一度的“宮廷馬戲”卻為她提供了難得的時機。國王和王後邀請眾多的賓客前來觀賞露天表演。在一片歡鬧喧囂中,守備難免會變得比平日鬆懈。即使有嚴緊的守衛,也隻在舉行表演的馬爾赫王家廣場。依照王後的個性,絕對會了無興致地早早離場。在王後步行回到自己的行宮的路上,大概最多隻有兩三名侍衛陪同。那時便是送她下地獄的最好時機。果然不出所料,碧絲姬派遣的刺客潛伏在灌木叢中對王後發起突然的襲擊。但計劃周詳的她萬萬沒有設想到,我會不惜性命地擋在王後身前。當得知我倒在血泊後昏迷不醒,想必她一定錯愕萬分和悔恨不已。而我則因為這樣的舍身相救,得以打消了王後對我的懷疑。
    碧絲姬被燒死的時刻,我仍處於在昏迷之中。醒來之後,我曾到刑台去看過,見到底下的灰燼已經被移走,隻剩下高高的被燒得發黑的火架。我似乎能夠看見她在熊熊烈火中不斷地呢喃著我的名字,流著眼淚向神祈禱讓我脫離死神的魔掌。
    她的音容笑貌如絮花般飄過眼前,勾起我的絲絲傷感。我記得她會泡一種很苦的清茶,在月下一邊撫弄著一種叫古箏的樂器,一邊吟唱著哀而不傷的曲調。偶爾想起了家鄉她的眼角會泛起淚光,然後轉眼看著我,欣慰幸福地微笑起來……
    我感到內心一陣隱隱的劃痛。雖然不是我親手殺了她,但她的死卻是我一手策劃造就的。我很殘忍,欺騙了愛我的她,並且冷酷無情地將她推入死亡的深淵。她把她的真心,還有生命交給了我,最後卻什麼也得不到。
    但是,我不後悔,更不會向神懺悔。在這個王宮裏,我隻有比其他人手段更加高明,做法更加殘忍,心腸更加險惡,才能在大大小小的明爭暗鬥中幸存下來。碧絲姬曾經說過她的國家裏有一種最致命的毒蟲。培養這種蟲要把各種各樣的毒蟲困在狹小的器皿中,毒蟲們相互撕咬噬食,而唯一剩下的就是世間最毒之物,“蠱”。這個王宮的特雷斯王子選擇了成為最後的“蠱”……
    這是我第一次殺人,但不會是最後一次。我甘願墮落,讓我的雙手沾滿鮮血,隻為那一個有陽光照耀的地方,有我的自由和尊嚴,有嘉莉婭幸福無憂的笑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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