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不能容忍這個我
    我選擇去改變
    如果這樣的世界背叛了你
    將它毀滅我也在所不惜
    若你留戀著有我的地方
    我願為你主宰這個世界
    將它係上粉色的緞帶
    捧到你的手心
    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那時嘉莉婭剛學會說話不久，我就問過我的母親大人：“我是不是沒有父親？如果有，他又是誰？”那時候，母親大人美麗的藍色眼睛裏寫滿了無以言表的悲傷。她溫柔地撫摸著我的後腦勺，嘴唇顫抖，卻久久不能言語。
    忠實的女婢瑪麗悄悄告訴了年幼無知的我，我的父親就是統治這個國家的一國之君。
    “可是，特雷斯少爺，您得千萬記住，您隻能稱呼他做‘陛下’，知道嗎？”
    “為什麼啊？他是我的生父，我不是應該叫他‘父王’嗎？為什麼我不可以……”
    母親大人凝視住我天真無辜的臉，然後，緊緊地擁抱了我。在她的懷抱裏，我被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隻感覺到一滴一滴的熱淚燒灼著我脖子上寸寸的皮膚。
    “對不起，因為有我這樣的母親，你們受苦了……特雷斯，你一定要聽話，做個乖孩子。”
    我從來沒有見過母親露出如此悲切的表情，自那以後就再也沒有提過這樣的問題了。隻怕又看到她模糊的淚眼，痛心欲絕的神色。再後來，漸漸長大懂事的我再沒有必要非從母親大人的口中求得原因不可了。
    母親大人是國王的情婦，而我們是國王和情婦的孩子。曾經困惑著我的一切，原來就是這樣的簡單。
    在母親大人服毒去世之前，我們一直悄無聲息地住在王宮裏的一個不起眼的僻靜角落。那裏任何時候都是同樣的清淨冷僻，很少有人會來驚擾我們。而我們也禁止涉足他們的生活。王公貴族們，即使是侍婢都參加的典禮祭祀或盛宴舞會，我們都不允許出席。母子三人連同兩個女婢生活在被遺忘小小的角落裏，自在卻也寂寞。
    母親大人在花園裏種滿了她喜愛的白色天竺葵，還有明豔的黃色金雀花。每當美麗的花兒爭先開放的時候，在屋子裏也能深深的聞到醉人的芬芳。母親每天總要親自為她可愛的花兒除草澆水，然後對著它們有時就是一整天。
    國王陛下自我和嘉莉婭出生以後就更少來看望母親大人了。或許，他不喜歡我們，因為我們奪走了母親大人的美麗。母親生了她的寶貝孩子以後，額間和眼角不知不覺就多了幾道起伏的細紋，身材也不再是曾經那樣的完美動人。但是，我卻覺得母親大人眉額間的柔情和母性，讓她成為了這深宮中最美的女人。又或者，這不是最根本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國王陛下又有了美豔年輕的新情婦。
    我了解母親大人心裏暗藏的寂寞。寒暑易度，年複一年，每每秋後的涼風，能吹起了滿地的枯黃，如同翻飛在空的殘蝶，卻始終吹不幹母親臉上看不見的道道淚痕。那些日子裏，敏感異常的母親大人一旦感覺到屋子外哪怕一丁點細微的動靜，她的雙眼就會立刻閃爍出光芒，匆匆地前去打開門，探頭四向張望了許久，柔軟的眼神隨即慢慢黯淡下來。她折身回到屋子裏，從一個雕花桃木盒中取出一枚極為精致的黃金蝴蝶胸針。她就這樣背脊僵硬地坐在壁爐前，不由自主地撫摸著上麵一顆的碩大的珍珠。由於經受了長期的撫摸，華美的珍珠早已失去了原本瑩潤的光澤，就像歲月粘滿了泥巴的手指，隨著時間的流逝，用濁泥一點點地覆蓋住了母親臉上昔日的快樂光彩。
    十年以來，我知道國王陛下僅僅來看望我們三四回。每一回母親大人都流下複雜的淚水眼凝神看著他，像是要把他整個人深深地烙進自己的雙瞳之中。接著，她會擦去淚水，微笑著為他泡自己最拿手的桔子花茶。而這位國君永遠表現得那麼冷淡，凳子還沒坐熱他就要起身離開。記得有一次，他曾給母親大人帶來了一束美麗的百合，還給我們帶來一些小孩子的玩意兒。我露出歡喜的笑臉，內心卻無法真正的高興起來。我隻是有一個小小的願望，就是拉住他寬厚的手掌，坐在他的膝蓋上，聽他給我講美好得任誰都不信的天真童話。哪怕他隻是伸手撫摸一下我的頭頂，我也會覺得心滿意足，不需要日夜咀嚼著心中難以抑壓的“自己是沒有父親的小孩”的感覺。隻是他從來都沒有這麼做，他令我感到他似乎連碰我們一下他都會覺得他的衣服是髒的。一直以來，最令我感到痛苦的不是他的冰冷，而是眼睜睜地看著他站在眼前的時候，自己卻不能像普通小孩一樣。我連呼喚一聲“父親”的權利也沒有。
    我尊貴的國王陛下啊。我明徹地告訴自己，我們和他從一開始就注定活在不同的世界裏。因為我的母親，隻是一個下作的……情婦……
    國王的情婦和私生子在王宮從來不得享有一席之地。在這些自視甚高的王公貴族眼裏我們更是低格卑賤。除了被指指點點，冷眼嘲諷，和背地裏的不屑以及辱罵，我們什麼不能得到。國王的風流債得由母親大人和我們用一生的苦痛去償還。然而，我們又欠了誰的？我不懂。在我的心裏，我能不能叫他“父親”，我都可以不介意。如果他能令母親大人重拾幸福的笑容……但是，他沒有，即使在得知母親大人死去的那一瞬，他也依然沒有動容……我無法原諒這個男人，這個連母親大人的葬禮都沒有露麵的男人……不是我的父親，他不配……
    曾經有一次，王後破天荒地召見了母親大人。我抱著仍不懂事的小嘉莉婭一直不安地站在門口張望著，等待母親從王後的行宮裏回來。等到母親走到我們麵前的時候，我抬起腦袋看到她臉色蒼白如紙，緊咬著的嘴唇卻滴血一般的鮮紅。她一把抱緊了我和嘉莉婭，強忍著眼中的淚水說，“特雷斯，我們不能就這樣順從地離開。我可憐的孩子們，母親一定要把你們應該擁有的東西交到你們的手裏。”
    “那是什麼……東西？”
    “被陽光照耀著的未來。”母親大人對著我和嘉莉婭展露出笑顏，把目光移向了遠方的天際。
    但是母親錯了，不管未來是否有陽光，從她安靜地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我們頭頂的天空就蒙上了陰霾，飄落了細雨，再也抱不回昔日的溫暖。因為我們曾經擁有的陽光已握在了死神的手中……
    冀望用死亡去換來生存，用死的絕望卻換取我們顛覆未來的一線希望。我掙紮的內心無法認同母親大人這樣的犧牲。過去我們三人好好的生活在一起，能夠靜靜地相擁，我認為這已經是莫大的幸福。但是，在她離去後，麵對著脆弱的嘉莉婭，我漸漸開始強烈地意識到，如果我是母親大人，為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也必定會不惜付出一切代價，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直到這麼一天，我發現自己是怎樣的懦弱和無能。我曾向著天空默默地承諾會永遠照顧著守護著嘉莉婭。在我不希望再失去最後的至親的同時，我認為不得不選擇妥協。其實，是我一直逃避著去麵對。妄圖母親死後能和嘉莉婭像曾經一樣平靜安然地活下去，卻不知道我最心疼的人卻在我自認為安全，在我的麻木無知中備受威脅迫害。直到聽到眼前這個大膽的女婢句句刻骨的詰問，痛省中我終於正視自己作為王子所懷抱著的心態——受製，被利用，直至被榨幹，麻木著不去抗爭。她說得很對。我算什麼？什麼也不是。國王情婦的兒子，過去是，現在還是。曾經我保護不了自己的母親，現在我仍無力守護自己最後的親人，唯一的妹妹。我的心裏好恨！
    我突然明徹過來，我必須從母親的死中得到的不僅僅是成為王子的機會，更是戰鬥的覺悟，即便浴血也要爭取陽光的決意。其實，母親不曾離開過，她的愛，堅強和信念一直伴隨著血液在我們的體內流動不息。我相信有那麼一天，會用自己的雙手，撥開雲霧，握住金色的陽光。為了我們自己，也為母親生前的切切祈願……
    “王子殿下？”女婢依蒂拉看我陷入沉思足足有半刻鍾，忍不住提心吊膽地輕聲問道。她激動地把心裏的話一下子傾倒了出來，說完以後，發熱的大腦冷卻下來，不由得擔心自己的下場。更何況看到我長時間站著臉色陰沉地沉默不語，就更加憂心了。
    “特雷斯殿下？”她又輕輕地叫喚了一聲。
    我從深思中抽離，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突然朗笑了起來。
    “想不到我一直希望聽到的話，竟然會從一個女婢的口中說出。”
    依蒂拉的身體不由得一顫，更加的惶惑不安。
    “謝謝你讓我能夠看清現實和正視自己現在的處境。你讀過不少書，對吧？”
    “呃？一點點……”
    “是嗎。你的目光很敏銳，有見識，也不乏膽識。我為我之前的粗暴向你道歉。”
    她似乎聽不懂我說的話，像木雞一樣愣在地上，呆呆的瞪著眼睛看著她眼前大約十一歲的小孩。
    許久，她才猛然搖頭，口齒不清的說，“不……不，是我……太放肆了，殿下，請您饒恕……”
    我露出了摯誠美好的笑容，把右手伸向了不知所措的依蒂拉。
    “我看得出來，你是個率真善良的女孩。正如你所說，王後絲毫不在乎我的妹妹，但我相信你會把她當作親妹妹一樣看待。我可以相信你，對嗎？”
    或許，她從未見過我對嘉莉婭以外的人露出過這樣的笑容，她的臉瞬時就漲紅了，結結巴巴地回應，“殿下……我……一定……”
    她說不下去了，隻好對著我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像要把腦袋折斷似的。
    那一刻我就知道，這個叫依蒂拉的女婢將會是我第一個忠實的追隨者。
    我快步走在前頭，臉頰依舊緋紅的她緊跟了上來。夜風輕拂著我的頭發，吹動我白色的圍領，我抬頭看著天上最亮的一顆星星，閃爍著藍色的清輝。我扯動嘴角笑了，隻是誰也沒有看到我的笑容是那樣的決絕和冰冷。
    沒有人能夠阻擋我，為了嘉莉婭，也為我自己……我一定會做到……
    比任何人都更堅強，
    比任何人都更冷酷，
    比任何人都更高貴，
    比任何人都更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