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他 李逸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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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畫眉間,房門突然被推開,一個人影慌慌張張地衝了進來。
“纖,纖塵姑,姑娘……”半天名字都說不清楚。
碧珠嚇了一跳,手一抖,畫好的眉多出了一條尾巴,隻得擦了重畫。
我皺皺眉扭頭一看,原來是幹娘房裏的丫頭春雪,這丫頭平時挺穩重得體的啊,今天這是怎麼了?
“嬤嬤,嬤嬤她……”春雪滿頭都是汗水。
“幹娘?幹娘她怎麼了?”我聽了心下一驚,急急站起來詢問。幹娘這幾年身子骨似乎越來越差,動不動就咳嗽吃了藥也不大見好。
聲音高了些,春雪更慌,結結巴巴地說:“嬤嬤她,她早,早上起來就渾身發,發燙,還,還一直吐,剛暈了過去,現,現在都還,還沒醒呢……”
怎麼會這樣?
我提了裙子就往外跑。
一進幹娘的屋子,一股異味傳來,熏得人一陣暈眩。
幹娘平躺在床上,眉頭緊擰,整個人燒得通紅,嘴唇卻一絲血色都沒有,白得滲人。
我疾步走了過去,一探額頭,又驀得縮回手,好燙!
“可去請大夫了?”我忙問。
“已經讓仁貴去叫了。”春雪紅著眼睛說。
“拿張幹淨的帕子,再打盆冷水來,”我吩咐,“還有,把窗戶都打開。”
春雪忙轉身去打水。碧珠走到窗前,打開窗扇,陽光灑進屋子房間裏的壓抑感頓時一掃而光,清新的空氣也透了進來,讓人精神為之一震。
不一會水端了過來,我把帕子打濕擰幹放在幹娘額頭上,絲絲清涼讓額頭的溫度瞬間降了下來,幹娘的眉頭緩緩鬆了開來。
這個法子還是小時候生病時幹娘教會我的,那時清涼的舒適感到現在還記憶猶新。我默默注視著幹娘虛弱的臉頰,心裏一陣酸澀。
“纖,纖塵姑娘,大夫來了。”是仁貴的聲音。
“請他進來吧。”我忙起身走到前屋,站定暗暗穩穩心神。
說話間從門口進來一六旬老者,白發蒼蒼,卻仍眉宇清明身資硬朗。仁貴跟在後麵,朗聲介紹:“這是百草堂的徐大夫。”
我點點頭,讓開身子,讓碧珠引著進了裏屋。
幹娘仍在昏睡中,徐大夫走過去,搭上幹娘的手腕,眉頭輕蹙,不消半刻便放了開來,走到一旁椅子上坐下不言語。
我跟過去在對麵坐下,切了杯茶遞過去,問:“徐大夫,我幹娘怎麼樣了?”
徐大夫搖搖頭,摸著胡子說:“脾腎兩虛,痰瘀內阻,高熱不斷……”
聽得人一頭霧水。
我忙打斷他:“勞煩大夫直說。”
他抬頭看我一眼,接著說:“她情況不容樂觀,一直疲憊加之思慮過重,好好調養或許還能撐個一年半載。要是……那就不好說了……老夫開個藥方,你們一直服侍著吃著,許能好些。”
我愣住,怎麼會這麼嚴重?
呆坐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忙讓碧珠到帳房去支銀子付給大夫診金,又著仁貴按方子去藥房抓藥。
待到藥熬好時,卻已過了一個時辰。喝了藥,不大一會幹娘便悠悠醒來,臉色依舊潮紅,眉宇間是掩不去的倦色。
“幹娘——”我輕聲喚她,眼眶有些發紅。
幹娘笑:“傻孩子,傷心什麼?幹娘的病幹娘自己知道,這兩天樓裏要靠你照顧了。”
病成這樣,卻仍無損幹娘的美貌,這一笑帶著些病態的虛弱,更是嬌柔似水別有一番韻味,依稀可見當年的絕世風華。
我有點慌,不知道要不要跟她說大夫的診斷。
掙紮了半晌,還是決定不說,說了隻怕更糟。
大夫說,幹娘思慮過重……
幹娘是個潑辣的女子,雖然某些時候會對我稍顯溫柔,但大多數的時間她都很強硬,所以無論客人喝得多醉鬧得多凶,她去了也要給幾分薄麵消停一下;她也絕不是個心軟的人,威逼利誘拳打腳踢,甚至逼死被貶來或被拐來的少女這樣的事也是有的。
這麼多年來唯一的例外也就是我了,她一個不忍心收留了我,又一個不忍心不願逼我出閣。她是真的把我當親生女兒在養。
她三歲被親娘賣到青樓,不到十五歲便出了閣,年輕的時候聽說也長得是傾國傾城的貌,被當時一家小戶人家的年青公子看中,兩個人情投意合私定終身,本是想一起逃走,卻不知什麼原因最終還是留在了春香樓,做了嬤嬤。
嬤嬤雖然不是什麼好行當,但是吃穿用度無一不是好的,甚至有時可是說是奢華。
現在卻發現她思慮過重,重到久積成疾的地步……
難道,她還沒有忘記那個人,這麼多年一直都想著?
醒了剛一會,幹娘又沉沉睡去。我低頭瞧著幹娘平靜的睡顏,心裏千絲萬緒,卻剪不斷,理還亂。坐了一會自己也覺得疲憊,隻得吩咐春雪好生守著,自己先回去休息。
一進自己的屋子便見一封信端端正正擺在桌上。
是用上好的絹布卷著,上麵別一朵新鮮的蘭花,散著幽幽的香。
麵上有兩個俊逸的字——逸塵。
是李公子的字。
自從他走那天起,每隔兩天便會有一封信送來,說說路上的趣聞,談談那邊的景致,問問我最近的生活,末了總會加那麼一句:日夜思念,若纖塵同往多好。
說不感動,那是假的。
可是也僅限於感動而已。
幹娘從小就教導我,情之一字,對我們來說絕對不能沾,沾一點便是末路。
我先去銅盆裏洗了手,反複擦拭幹淨才伸手拿起信,小心翼翼地打開。
熟悉的稱呼——塵兒,他說他不喜歡我不沾一點塵,他希望我心中總有一點塵——便是他。
他的字一如既往的閑適飄逸,一如他的人。
還是那些熟悉的話,有關風景有關趣聞有關我,末了卻不是那一句“日夜思念”,而是一行力透紙背的字——將返,等我。
他要回來了……
煩躁的情緒就在他那句“等我”中安定下來。
我又仔細看了兩遍,才把信按原樣折起,放進床下的暗格裏收好。
格中已經擺了三十多封信,每一封都是他清雅的字,夾著清雅的蘭,淡淡飄香。
我說我喜歡蘭花,於是他便費勁心思地找,在我的院子裏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蘭,春蘭、蕙蘭、建蘭、墨蘭、寒蘭等等等等,不同季節開著不同的蘭種,香色滿園,美得惹人心醉。
說不感動,那也是假的。
但那也僅限於感動而已,我對自己這樣說。
暗格裏還有一塊玉,也是逸塵送與我的,血紅血紅的顏色,刻著兩個名字:逸塵、纖塵,墜著長長的同生結,絲絲纏繞,他說:“這便是我們,永生永世不分離。”
我拿玉出來又仔細地擦拭了一番,隨即用錦帕包好放回原處,小心地關好暗格,這才放下心來,爬到床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