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牆
    做人莫得意，得意莫忘形，忘了形就容易倒黴，倒了黴生活就變得……
    自從上次，我，哦不，是太子緯寰把他哥哥綺書欺負哭了以後，每次李順儀來向母親請安時都是小心翼翼的，把她兒子綁在身邊，片刻不離。母親見不得她恭敬疏離的樣子，特許大皇子不必每日來鳳倚宮請安。
    而我，則被罰禁足一個月，除非皇帝陛下召見，否則隻能呆在房內不準出去。
    禁足對我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區別，現下我被困在小小一間房內，沒了自由；而這皇宮裏的所有人，同樣也被困在高牆內，再大，再奢華，也不過是一個漂亮的牢籠而已。
    可是對於五歲的孩子來說，禁足就是一件嚴重的事情，於是我擺出一副乖乖認錯的模樣，垂頭喪氣地眼巴巴看著窗外的花花草草，像受到了很大委屈似的，別扭地向每天送飯的宮人詢問母親在做什麼，什麼時候有空之類的問題。
    雖然得到的答案都是“太子殿下，娘娘讓您在房裏好好思過”這類的答案，但是每次有宮人來送飯時，我都會習慣性地這樣問。
    但這天，得到的回答卻不一樣。
    “淑寧啊，她有事出去了，小緯寰，你怎麼被關在這裏？”
    淑寧是母親的閨名，我隻聽兩個人這麼叫過，一個是皇帝陛下，一個就是那位閑風郡王，我抬起頭，果然看見方印懷那張傻乎乎的臉，真奇妙，我竟然會覺得這張臉看起來尤為親切，我一定是被關得太久了。
    “小緯寰，你還沒告訴叔叔為什麼會被關在這時啊？”
    我想到被小緯寰掐哭的綺書，要是方印懷知道了那日小緯寰做的調皮搗蛋的事，一定會又抱起我來轉圈，然後誇我果然有他小時候的風範。
    真是可怕。
    小緯寰扭過頭去，不理他。
    “真可憐，小家夥被關在這裏，要不要和叔叔出去玩？”方印懷抱著別扭的小家夥，用臉上硬紮紮的胡茬折磨小孩子特有的細嫩肌膚。
    我卻沒有推開他。
    新生的小太子緯寰，從未沒有見過被高高的宮牆所隔絕的世界；而作為擁有前世記憶的韓晨，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僅限於書上的見聞與宮人的支言片語。
    方印懷笑得很開心，卻掩飾不住滿身的疲憊，青色的下巴，略帶血絲的眼睛，明明很累，為會麼要作出很有精神，很有活力的樣子？
    我直直的看向他的眼裏，可他卻偏過頭。
    “緯寰，你想和我一起出宮嗎？”
    金絲雀住在金子做的籠子裏，失去了自由，卻得到了安全的環境與豐足的生活。
    方印懷自然知道這一點，可他卻要帶我出宮，甚至連直視我的勇氣也沒有。
    “好，緯寰跟王叔走。不過，下個月就是母後的生辰，緯寰想給母後準備一份禮物，王叔能不能幫緯寰？”
    我還是決定和他走，想看看外麵的世界，想呼吸新鮮的空氣，而更重要的是，我不想拒絕他的邀請。他已經被拒絕過太多次了，語言，有時是這個世界上最傷人的東西，無論是對他，還是我的母親。
    雖然方印懷的態度有異，麵對我的目光總有點躲躲閃閃，可我還是選擇相信他，不僅僅是因為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見到的第一個人，是第一個給予我擁抱，為我的存在而感到高興的人，也是因為，從內心深處，我是喜歡他的，他的活力與熱情，那孩子氣的舉止，讓我沉重的心情變得輕鬆起來，讓我不再害怕這深宮裏的寂寞與無助。
    而這一點，就是母親在甘願被他一次又一次傷害的原因。
    在冷酷的高牆內，沒有人能拒絕方印懷的溫暖。
    但是，作為緯寰，作為太子，卻有無法逃避的責任。
    走在一條沒有退路的窄道上，為了那些對太子寄與希望的，為了那些把身家綁在太子身上的，為了那些與太子有各式各樣緊密聯係的人，作為太子的緯寰跟本無路可退，甚至連任性的逃避機會也沒有。
    如果我必須按既定的路走下去，那麼，在這之前，就讓我小小的任性一次吧。
    我輕輕環住方印懷的脖子，“王叔，我們走吧，要是被母後發現了，就不能出宮玩了。”
    “好……”方印懷輕輕拍拍我的頭發，幾不可聞的歎了一口氣，跳窗而出。
    鳳倚宮內，是從未有過的寂靜，像是所有生命都被滅絕的寂靜，空氣裏，淡淡的桔子香味還未消散。
    “王叔，要是母後回來後，發現緯寰不見了，會不會擔心？”
    方印懷沒有回答，隻是更抱住我的手緊了緊，又慢慢放鬆。
    鳳倚宮在皇宮的中間，方印懷熟練的繞過宮中的侍衛，直到一堵高高的宮牆前。青色的宮牆，沉默地站在那裏，像是亙古以來一直都站在那裏似的，透露著無與倫比的威嚴與肅穆。
    方印懷沒有像武俠小說中的高人一樣，飛沿走壁，輕功一點就飛起來；也沒有像所有經典的故事裏所講的那樣，正好發現一個狗洞；他隻是走到一個設計巧妙的拐角，這裏，有一道小門。
    小門旁邊站著一個宮中侍衛打扮的中年男子，他從懷裏掏出一把精致的金色鑰匙，堅定地打開了這道不起眼的小門。
    門外，一匹棗紅色的高頭駿馬安靜地立在不遠處。
    “戊十三，你自由了。”
    方印懷拉過馬兒的韁繩，對那個侍衛打扮的人輕聲說，中年男子點點頭，什麼也沒有說，迅速脫下侍衛服，轉身頭也不回的向遠離皇宮的方向離開。
    方印懷抱緊我，躍身上馬，疾奔而去，皇宮，被遠遠的拋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