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他給我的最初印象是個小混混，不知是因為他冷酷的神情還是因為他一左一右阿諛奉承的胖子和瘦子。誠然，他和另兩個人是不同的，他的骨子裏有一股高傲的氣息，但因為另兩個人的存在，我就隻能把他定義為混混頭子了。小混混理所應當吃大排檔，這是當時很風靡的港劇教給我們的。雖然我沒看過，隻是聽聽寢室裏的人談論過，但我的印象還是深刻的，因為嘉禾中學也是不乏混混的，他們就經常在大排檔喝酒或蹲在小賣店門口吸煙。
    一個能留給你深刻記憶的人無外乎有兩種，一種是他的行為完全顛覆你的邏輯，總帶給你意想不到的狀況；另一種就是你感情投資最大的股東。黎輝恰恰兩者都占了。這當然是後話了，不過當時讓我感到很震驚的是他帶我們去了一家日本料理館。
    日本素來禮節繁重。我認為那些吃日本料理的人也必定是中規中距、清心寡欲之人，全然想不到高中生小混混也吃這個。四個人跪坐在方桌邊，身穿日本浴衣的女服務員開了紙門又合上，跪著傳送一道道我從未見過的菜色。每每有食具放下，他都會禮貌的點頭示意，雖然臉上的表情依舊是冷冷的，但我卻覺得與這清幽的氣氛配合起來是極和諧的。
    紙門開開合合幾次，菜總算上齊了。我看著一道道精美的菜肴不知從何下口，隻是直直的盯著看。每道菜式都被弄得新奇好看，隻是量太少了，我真擔心這些夠不夠四個大男生吃。
    事實證明，我的擔心又多餘了。因為他們三個已經吃過晚飯了。這是後來在我狼吞虎咽而他們隻簡單動了幾下筷子的時候問出來的。也就是說，這頓飯是特意請我吃的。用黎輝的話說，是用來答謝我的。聽到這話，我當時真的有賺到了的感覺，隻不過借出去了20元錢，不僅錢還了回來還附贈一桌的好飯菜。我敢打包票這一桌子的菜肯定不下20元錢。後來我才知道，在那個年代，進了一家日式料理館隨便點一個最便宜的拉麵20元都是不夠的。這一桌子的飯菜，我吃掉了黎輝300多元錢。我何止是賺了，簡直是賺大了！即使是我占了便宜，但看到他不冷不熱、不緊不慢的說著客氣話，我的心裏卻是不大舒服的。按理來說，有不花錢的飯菜吃，我應該很開心的，但在他口中這是答謝宴，並沒有什麼其他的情意在裏麵，這讓我的心裏感到很悶氣。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想和他做朋友，但他沒有回應還拿一副冷冰冰的嘴臉對著我，我的心裏就是很不爽。所以，我很不客氣的大吃特吃，將所有的悶氣都咬碎了嚼爛了咽下肚去。
    看見我的吃相，胖子笑了：“你是餓死鬼啊？慢點吃，又沒有人和你搶，瞧你那樣。”
    “你害得我連續好幾天都沒有吃晚飯，我還不得一口氣吃回本啊？”我忿忿不平道，話是對胖子說的，我的目光卻落在了對麵的黎輝臉上。
    黎輝一直定定的看著我，我低下頭繼續吃，但仍能感覺到他還在看著我。
    “切，窮鬼一個。”胖子不屑道。我不理他，埋頭苦幹。
    待我吃飽的時候，桌子上大大小小的盤子也空了，我滿足的打了個飽嗝然後擦擦嘴，發現他還在看著我。我吃飽了也有了精神，就死死的看回去。不知道在較個什麼勁，反正我就是想瞪回去。其實，當時的感覺真的很微妙，後來我才知道那種感覺叫做喜歡。我向來不是個喜歡惹是生非的人，也不喜歡與人叫板，，甚至被別人打了、罵了還是會忍氣吞聲。但遇到他之後，我就莫名的有種衝動想頂撞他，甚至挑釁他，就是為了能揭開他那層冷酷的麵紗。
    我們對視了許久，胖子在中間好奇的左看看右看看，似乎覺得很有趣。瘦子卻不然，他對此全然無趣，慢悠悠的點燃了一顆煙。
    我們的對視就因為這一顆煙結束了。我對煙味特別的敏感，一聞到就想吐。所以，瘦子的煙剛吸了一口，我就衝向了洗手間。可惜了那些好吃的，在我肚子裏還沒有呆多長時間就全被我吐了出來。
    他倚在洗手間門口皺眉問：“怎麼了？”
    我邊漱口邊含糊不清的回答：“我對煙味敏感，一聞就吐。”
    他哦了一聲然後轉身：“我們走吧，到外麵去透透氣。”
    的確是個好主意，於是我跟在他身後走出了料理館。很奇怪，這次那兩個人並沒有跟出來。我前後左右的看，尋找他們的蹤跡。
    “看什麼？”他問。
    “他們倆人呢？”我反問。
    “你真的很奇怪。”我不知是不是因為夜裏霓虹的光彩太暗了而導致我眼花了，我隱約看見他笑了一下，他說，“他們在的時候你連正眼都不瞧一下，現在不在了又問。”
    他這話的意思是，他一直都知道我在盯著他看？我竟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仿佛是個偷吃糖果的孩子被人發現了真相。
    “你也是同類嗎？”他問。
    同類？他這麼突兀的問是什麼意思？大家不都是人類麼？難道他不是由猿變來的？我木木的反問：“難道你是ET？”
    他聽了，笑了起來。這次他的動作很大，以至於我敢保證我並沒有眼花。
    “有這麼好笑嗎？”我見他的嘴角咧得沒有那麼大了，認真的問。
    他微微的搖了搖頭，然後用很無奈的語氣說：“鄭欣，你真的很奇怪，而且很有趣。”
    我們對話不過十次，他竟然說我很奇怪說了兩次，我真的很奇怪嗎？我不服氣的反擊：“你才奇怪呢！一天到晚冷著一張臉，難怪沒有人願意和你做朋友，隻有那一胖一瘦的二等殘疾才願意搭理你。”
    “死豆芽菜，你才是二等殘疾呢！”隨著一聲怒吼，我看見愛你身後不遠處，日式料理館門口站著一胖一瘦兩個身影。剛剛喊我豆芽菜的胖子看起來很不爽，似乎沒有人這麼形容過他。他氣勢洶洶的走過來，站在原地不動的瘦子也滿臉黑線，臉色很是陰沉。是啊，沒有哪個人被形容成二等殘疾還興高采烈的。
    我不知道當時怎麼了，見到胖子氣勢洶洶的樣子立刻怕得躲到了黎輝的身後。其實，見到一個身材比自己整整大上兩倍的人凶神惡煞的走過來，換作是誰都會膽怯。但最出乎我自己意料的是，我竟自然而然的躲到了黎輝身後，仿佛他一定會保護我似的，而當時的情況是，他和他才是一夥的。
    所以說，黎輝之所以讓我印象深刻就是因為他總會做出讓我感到意外的舉動。他反身一伸手挎住我的肩膀，另一隻手攔住胖子的身形讓他不得近身，然後毫無感情的說：“大雷，鄭欣以後就跟了我了，你不許欺負他。”
    胖子一聽，愣了。他眨巴眨巴大大臉盤上綠豆般的小眼睛，不敢置信的問：“黎哥，你說什麼？”
    “我說，以後不許你欺負鄭欣。”黎輝一字一頓的說。我看見他被霓虹映得一陣紅一陣綠的側臉，心中有種異樣的感覺。
    一直沉默的瘦子聞言似乎也震驚了，走過來問：“黎哥，你沒開玩笑吧？”
    “阿申，你知道的，我從來不開玩笑。”黎輝堅定的看向瘦子。
    “黎輝……”我不知自己想和他說什麼，隻是想喊他的名字。
    他鬆開手，向前走“很晚了，回去吧。”
    “黎輝”我又叫了一聲。
    “叫黎哥！黎輝是你叫的嗎？”胖子很不爽的拍我的頭，但手勁卻出奇的輕。
    “隨他吧。”他停下身，轉身對著我們輕輕的笑。他的笑容讓我預感到我平靜的生活將起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