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啊…”
    淳於明哲似笑非笑得瞟了瞟痛得呲牙咧嘴的少年，依舊上藥，隻是手上的力道又放輕了些。“還疼嗎？”
    冒雨奔回尚書府，泡了熱水澡，換了幹潔的衣物，喝了薑湯總算是把麻煩事告了一個段落。淳於明哲在藥室裏粗略找了幾味化瘀的草藥搗碎了給他敷上，不想一向冷言冷麵的南宮變怕痛得很，這點倒真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令自己忍俊不禁。
    “…好多了。”瞧著膝上覆著滿滿的草藥，冰涼的藥汁舒緩了疼痛，南宮變不禁吐了一口氣，歡喜地瞧著他唇邊隱隱的笑。自從初見他起仿佛總是滿懷的心事，那眉頭也是親密地皺在一塊，舍不得舒展。
    這個笑真是難得呢。
    正想著，手不小心碰到擱在旁邊桌案上的搗藥杵，立刻痛得低呼。
    “唉…”淳於明哲對他的多動十分的無奈，膝蓋上的藥已上好，又攤開他的手掌不禁皺了一下眉，這手掌似乎太小了些，又想起方才抱他時自己的困惑，才細細想到他的體型比一般男子纖瘦許多。
    “怎麼了？”南宮變見他對著自己的手發起呆來，十分不解。
    “沒什麼…上了藥就安份些，不許再亂動了。”淳於明哲淡淡一笑，將疑惑丟於腦後，專心為他上起了藥。
    “…痛…痛…你輕點兒…”
    末了的聲音在淳於明哲嗬氣輕吹傷處的溫柔動作而消失了，南宮變眼中又積聚了閃閃淚意。
    剛想開口詢問的淳於明哲驚了一下，拭去他的淚，雖不似方才那般的灼人，那溫度仍燙得自己有些意外，隻能選擇緘口，低頭極為輕柔地為他上藥。
    藥室裏濃鬱的草藥氣息，一向厭惡這些氣味的南宮變竟不覺得刺鼻靜靜地看為自己上藥的男子，心中說不出的思緒，“除了父親和皇上，你是這世上第三個待我如此好的人。”
    淳於明哲微微一怔。
    “你知道嗎，我的娘親曾是名動京師的美人，隻可惜她淪落風塵身份低賤，又是外族蠻夷，不管與我爹如何的相愛始終得不到家中長輩的認可，在他們眼裏一個人盡可夫的青樓女子怎配得上南宮家高貴的血統。”南宮變壓低的聲音裏透著難以言喻的沉重和悲傷，“從小我便活在族人指指點點的眼光裏，我知道他們恨我，因為我的存在時南宮家活生生又抹不去的恥辱。但他們不知道，其實我也懷著相同的恨意，日日夜夜恨著他們、詛咒著他們。”
    吃驚地盯著平靜道略顯詭異的少年，“七君…”
    “隻有父親真心待我，用盡心力地待我好，隻是他卻走了，留下我一人在那深宅大院裏，整日望著那高高的白牆，以為這一世便也隻能像遊魂般度日。可老天有眼機緣巧合下我和皇上成了好友，他待我有如手足，還特意請求先皇將我留在身邊，教我武藝，帶著我馳騁沙場，不管情況如何險惡總是要護得我周全。”南宮變唇角浮起暖暖的笑，“可是我忘不了七年前是如何走出南宮家，終有一日我要將他們欠我的，雙倍，不，十倍的還給我！”
    眼角卻止不住傾瀉下一串淚珠。
    “…傻瓜…”淳於明哲突然有些佩服起這少年，經曆了那麼多的悲歡離合還能如此堅強，甚至如一顆長成的大樹，經過風雨洗禮後枝條延伸得更寬廣，樹根紮得更牢固，這種堅毅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的，卻有心疼起他的偏執，隻能默默地拭去他的淚。“我相信現在的你必定未令你的雙親失望，對嗎？”
    心中一動，南宮變用力地點點頭，卻再也忍不住，撲進他懷裏痛哭起來，似乎想要將堆積已久的傷痛都發泄出來。
    “哭吧，哭吧，哭完了又是那個驕傲的七君了。”淳於明哲歎了一口氣，輕拍他的背，無奈得擁住他。
    有些傷，是用藥也無法治愈的。
    有些痛，是連死也無法遺忘的。
    藥室外，背貼著牆的宋惟君靜靜地聽著僅隔著一牆的哭聲，心中一片荒涼。
    雨水早已打濕了他的發、衣服、靴襪，眉目間也是滿滿的清冷，身體仿佛置在水中般冰冷。原本隻是想來找些祛寒的藥材，卻不想聽到這一番話，心底莫名的震撼。
    想必，她是渴望那些家人的愛吧。隻是，錯過了，得不到了，便恨了。在那巨大的恨裏海包裹著最原始的愛。一直不忘，不是因為很，而是因為愛不了更怕自己會忘卻，倒不如恨的好。
    時至今日才明白當日皇帝欽點南宮素雪的心意。
    那個高高在上的人看穿了七君的倔強、悲傷、愛恨，才會替她將南宮素雪留在身邊！
    他竟懂她，更如此待她！
    對著院中的梅樹發起了呆，忽的宋惟君笑了，這雨下得真是時候啊。
    雨恨雲愁，江南依舊稱佳麗。水村魚市一縷孤煙細。天際征鴻，遙認行如綴。平生事此時凝睇，誰會憑欄意？
    平生事…又有誰會憑欄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