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至，城中一派熱鬧景象。街頭巷尾飄散著隱隱不去的黏稠香味，和著隆冬時節的森然雪片，凝入心肺。
    不知哪家梨園還在練曲，悠揚卻略顯稚嫩的聲線隱隱回響，淺淺地夾雜在漸無人跡的巷陌裏，顯得異常的催人心動。
    臨街而坐，卻是滿眼的昌隆景象，吆喝聲、討價還價的爭執、車輪馬蹄紛遝之聲不絕於耳。淳於明哲感歎著這天子腳下的繁華，心底卻漸漸懷念起蘇州，這個時候書院早已空蕩了，也不知老師如何麵對滿室的寂寥。
    “不如回蘇州吧。”
    正翻看手中卷宗的宋惟君一怔，隔著煮茶的熱氣瞧出他麵上的落寞，不禁莞爾，“可是想家了？”
    想來第一年的元旦，避開滿城的暄騰，整日坐在紅楓亭裏，望著被風吹得起了褶皺的湖麵，心裏確實頗有幾分悲涼。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思念故鄉，鬱鬱累累。欲歸不得，欲渡不能。隻能吞下這滿腸的心思，強顏歡笑。
    “師兄不想嗎？”
    “…”宋惟君淡淡一笑卻不言語。
    “老師很想你，時常記掛著有個遊子在外，是否一切安好，是否活得自在…”淳於明哲記著每年秋季，孤竹子總是會買回宋惟君最愛的桂花焐熟藕擱在已空置的書房，念叨著若再加些桂花甜醬定會饞死宋惟君，仿若宋惟君還在。隻是等到日落西山三更漏斷，等到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還是沒有歸來的音訊，不知老師心底藏了多少的黯然。“這朝中的紛擾，不如遠離些。”
    昨日南宮變言語間的忿忿不平，雖還有些不懂這其中的嚴重性，卻也略略有些明了。“何況你的身子還未大好，經不得操勞。”
    “將欲取之必先與之。不是我舍不得眼前的繁華，隻是一切早已命定，我能做的隻是順著它走下去。”宋惟君放下手中的卷宗，神色平淡，“至於朝中的事，自是在其職、謀其事，盡得一分便是一分，問心無愧便好。”
    淳於明哲剛想開口，樓下卻是人群湧動，爭相競呼，也不知湊的什麼熱鬧，下意識探出身子張望，隻見人群自動站在兩側，議論聲含混著聽不真切，順著街道方向隻看到遠遠的一隊官兵。“何事如此熱鬧？”
    “這京中最大的熱鬧自然便是顏德了。”宋惟君泡好熱茶，聞著清茶香氣，不覺神清氣爽。
    顏德？…淳於明哲調轉視線又看向遠處，恍若瞧見了那最中間的囚車和那抹白衣，“這是要押去何處？”
    “天牢。最安全的地方。”宋惟君擱下茶盞也起身，望著騷動的人群，不覺一笑，真是難得有這麼熱鬧的時候。
    安然坐於囚車中的顏德眼見圍聚的百姓罵聲不絕，有些怒意卻也無從發作。隻得閉上雙眼，來個眼不見為淨，想著日後逃過此劫，定是要追討回今日丟失的顏麵。卻不想迎麵飛來一個雞蛋砸在額上，蛋黃和著蛋清黏黏答答直淌而下，頓時怒火中燒，想來自己堂堂三品大員，卻受此侮辱。“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還不給本官抓住那些刁民！”
    邊上那些官差聞言趕緊允諾，剛想開口威懾，兩邊百姓早已是安奈不住，雞蛋、爛青菜葉如雨般傾瀉而下，場麵一片混亂，看得淳於明哲目瞪口呆。
    “對於百姓，隻關心著有無熱鬧可湊，其他的都不重要。若是他日，換了是我身陷囹圄，坐在這囚車裏，大概也是如此的待遇吧。”
    淳於明哲見他唇邊依舊是笑，卻多了幾分無可奈何。心底也歎息起來，都說公道自在人心，這人心卻是最不公道的。這些百姓與顏德無仇無恨的，待之卻有如仇深似海，也不知到底是為了什麼。
    正自混亂時來了一群官兵，整齊有素地用銀槍攔擋住這洶湧的人潮，馬蹄漸近時躁動的人群竟安靜了下來，宋惟君略微詫異地看向棗紅色馬匹上的絳紫衣男子，“怎會是他？…”
    趙衡翼拽下韁繩，胯下馬兒嘶嘯停步，目光掃過烏壓壓一片的人潮，注意到冬青客棧二樓欄邊立著一道熟悉的身影，“顏德尚未定罪，依舊是朝廷的三品大臣，仍需給三分薄麵。還是各自散了吧。”
    隻見方才還情緒澎湃的人潮竟真的有所冷卻，慢慢有人散了出去，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人數雖還不少卻不再鬧騰，看得淳於明哲又是一番目瞪口呆。
    宋惟君坐回位置，心頭說不出的不快，握上那杯茶盞，卻已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