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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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遠活了二十歲,始終自認活的光明磊落,就跟甩著大鞭子似的趕車似的,那叫“叭叭”做響,擲地有聲,很江湖很陽光的一個人。可自從那天當了把偷聽者之後,他的心亂了,他粗略的聽懂了些別人的心,這可能就是所謂的成熟吧。
團裏很快就“步兵六連因靶場事故導致新兵洪巧順死亡事件”做出處理決定。此事很轟動,軍區進行了通報,主要責任人按照責任大小都承擔了該負的責任。當然這份通報是新兵們看不到的,也沒人向他們傳達,至於誰承擔了什麼責任也是你傳我、我傳你,最後大家還是詳細的知道了結果。
“我的天啊,咱們六連的天不是要塌了吧?”聽說連長、指導員被行政記大過處分一次,副連長馬千裏降職為排長,排長於繼成受行政警告處分一次。消息像幾百顆地雷同時爆炸,把六連老兵、新兵的心炸得七零八落。
“誰說六連的天要塌了?天不會塌,六連永遠不會倒下!”翁聲翁氣比地雷動靜還大的連長站在全連隊列前。
這回“黑鐵塔”連長沒有虐待自己,沒像上回似的狠抽自己大嘴巴子。而是虎目圓瞪,怕是要吃了誰。隊列裏的戰士們不再感到任何恐懼,仿佛受到了巨大的鼓舞,他們的隊列異常整齊,心更齊了。
“於繼成”
“到!”
“去把軍號取出來。”
“是!”
連長大聲命令著於繼成,後者跟高遠他們新兵似的大聲回應,以標準的隊列動作雙手握拳提於腰跡,跑步出列,向後轉,再以跑步動作進了樓。
“給我吹三遍衝鋒號……”
“嘀嘀噠噠嘀嘀”
於繼成青蛙一般鼓起腮幫子,白臉脹得彤紅,號聲清脆震烈,似如霹靂驚天。高遠第一次發現,於排長也會吹衝鋒號,吹的還極有氣勢。
讓高遠第一次發現的事情實在太多了,除了於排長的言談舉止和軍人風度,還發現於排長的某些受人崇拜之處,有時並不完美,甚至讓人無法理解,無法忍受。比如,做事極其謹慎,說話滴水不漏,盡管他把步兵六連的榮譽看得比眼珠子還珍貴,可表達的意思卻半含半露,把自己隱藏包裹得嚴嚴實實,讓高遠丈二和尚摸不清頭腦。
應該是受到於排長的傳染,高遠也學會了含而不露。洪巧順父母臨走的頭天晚上,幾個老鄉過去送行,大家再次失聲痛哭,唯獨高遠再次淚腺受阻,話也沒說多少,靜靜的站在那裏,看著兩位老人的一臉惆悵和哀怨。連他也說不清楚,洪巧順沒有成為烈士,到底跟自己有多大的關係。反正聯合調查組離開的時候什麼也沒說,帶走了跟所有當事人單獨談話的筆錄,帶走了所有的神秘。
令高遠慶幸的是,再沒有任何幹部追問洪巧順的死因。人們早已習慣於遺忘,未出半月,大家都不再記得六連有一個叫洪巧順的新兵。但人們又都善於記憶,總會有一些人揪著不放,六連發生過一起重大責任事故,在靶場打死過一個新兵。每年的新兵入營,實彈射擊訓練前,都要以此為案例,在全團、全師進行教育。可以說六連死一個人不要緊,幾乎讓六連在全團、全師抬不起頭來。如果其他單位再不死人,恐怕那案例永遠是六連的。在某些官老爺的眼裏,一個人的死,甚至要抹殺六連多年的曆史榮譽。
盯住六連的人太多了,連一位重量級人物也盯上了。他就是在“大功六連”擔任過連長的軍長,老人家坐不住了,馬上要來809團檢查工作。
新兵們聽說軍長要來,立刻開了鍋,奔走相告,恐怕是這輩子能見到的最大官了。心急的手快的早就迫不及待的打開紙筆,給家裏去信報喜,比見到親爹還幸福,好像見到了軍長,自己的身份就跟常人不一樣,就跟自己當上軍長一樣。
活蹦亂跳中,大家把舍不得穿的新軍裝拿出來,用大個鐵茶缸子倒上熱水當簡易熨鬥,像愛打扮的女人,把衣服一遍遍的熨燙;把剛“八一杠”自動步槍擦成“八一亮”,明晃晃的槍刺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著懾人的光芒。
“媽的,‘老冤種’這個時候來,夠咱們喝一壺了。”幹部們和新兵想法不一樣,連長小聲對指導員說的話,全被耳尖的新兵們聽了去。其他幾個連隊幹部也是愁眉苦臉,像誰欠了他們錢沒還似的。
不願說話的於排長負責全連的閱兵式、分列式動作合練,他站在隊列前說的第一句話,就把高遠和全連弟兄嚇了一跳。
“同誌們,軍長是人不是神,他吃不了人。閱兵式和分列式通過主席台的時候千萬不要怕,不要把他當回事,就當沒看見,或者就當一個死木頭樁子戳那。要用我們的氣勢,像壓倒一切敵人一樣去壓倒軍長,讓他怕,讓他實實在在的感受到我們鋼鐵一般的戰鬥意誌,讓他知道任何敵人任何困難都戰勝不了我們‘大功六連’……一個小小的少將軍長算不了什麼,甭說是他,就是軍區司令,就是……”
聽老兵們講,軍長也姓於,是個非常講排長場的人,到哪都是小車一大溜,隨便往哪一站,定會眾星捧月,從者如雲。據說從來沒有人看他笑過,總是一臉的陰沉,背後被稱為“老冤種”。沒人敢與其對視超過一秒,那眼睛毒辣到可以穿透五髒六腑,把你早上吃的飯粒數清。
大家對軍長敬畏如神,視作武曲下凡本不奇怪。從古到今,人們從來沒有停止過對官職的追求和崇拜。不管他是誰,隻要能幹到軍長,足以讓下屬們頂禮膜拜供奉成神了。而且能幹到軍長的職務定非等閑之輩,那也叫號令一方的諸侯啊。奇怪的是於排長口氣大得驚人,居然連軍長都不放在眼裏,甚至連軍區司令,連……簡直就是目空一切,目中無人。
通常情況下,敢於目中無人者無外乎三種類型,一是沒有真材實學還盛氣淩人,二是有才無德的不會做人,三是有勇有謀膽識過人。於排長屬於哪種類型,高遠們並不知曉。但敢於如此的放肆,在久負盛名的軍長到來前放如此狠話、大話,沒有兩下子恐怕難以服眾。從老兵們揚起的倔強脖子,從他們突出的像半穗包米卡住的喉結,從那些火熱的,像連續發射了數百發子彈的槍口一樣的眼神中,新兵們讀懂了什麼叫信任。那完全可稱得上是一種依賴,是一種對上級指揮員以命相托的信賴。全連的幹部和老兵相信於排長的膽識,新兵們還有什麼理由拒絕這種信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