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情歸.天下 第十五章。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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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情殿中,燈火通明。那執著不散的陰冷突然像是被溫暖取代。
房中是多日未出現的明黃身影。他微微一笑,麵若荻花的清朗,依然耀眼如初。他從身後圈住夏青夜,一手握上他的手,自指腹處輕柔摩擦。他笑容更甚,貼近那緩緩染上醉紅的耳,目光裏有淡淡的信念:“夜兒,我還有你。”
夏青夜聞言一窒。他的手執筆僵硬,垂眸掠起熟悉而陌生的苦笑。他不知道他在笑什麼,也許是嘲諷太過高估了自己,抑或原來內心如此期待他說這句話。
還是……寂寞而已……
他抬頭看了看周圍。出宮之前十二年,全部在這個地方度過。這裏的一草一木分明了若指掌,卻已是不屬於他的冷情殿了。那年的一把火,早已燒去一切的眷戀。
那麼如今,這裏的又是什麼呢……
夏青夜不知道。他隻是覺得很累,很累。也許是多日的訓練,也許是今日行功走岔了路導致。他將身子倚在晟帝懷抱之中,聲音好像回到了當初麵對夏君離的無奈:“我累了,我想休息。你回去吧。”
雖然這般說著,然而期待的卻是截然相反。楊睿寧……你可知道?
晟帝聞言略一皺眉。他的眼中劃過不可知曉的深沉,而後輕輕將人抱起放到床裏。他將人擁進懷裏,撫摸著他蒼白的麵容,輕聲道:“睡吧,我陪你。”淡淡的三個子,卻無限柔情。
夏青夜縮在他懷抱裏,閉上眼。這兩日他沒有睡過,身心具憊。然而不知為何,意識竟是異常的清醒。
他閉著眼,可以感受到身旁那人深切的凝視。很是安穩的樣子。然而他還是睡不著。良久良久,久到他以為晟帝已然睡去,才聽到他輕聲長歎。他說:“夜兒,對不起。”
他對不起的是什麼,心知肚明。無非是那日的爭吵,以及這幾日的淡漠。晟帝的聲音還在繼續。而夏青夜靜靜聽著,感受他心底的一切悲哀。
“夜兒,這些日子以來我逼迫自己不來找你。我想我需要冷靜,然而越是冷靜便越是放不開你。你為了夏君離甚至不惜放棄一切來到我的身邊。這般的沉舟破釜,我想我終於是慌了。”
“我怕,夜兒。我怕我睜開眼睛隻不過是幻想;我怕到頭來所謂的愛情不過鏡花水月。好笑的是,我終於開始害怕。”晟帝說到這裏,低低笑出了聲。不是愉悅,不是開懷,而是無奈的自嘲。“夜兒,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情。所謂的勇往直前或許短時間可以。我不想重複,你與夏君離的悲哀。”愛情本來便是自私。他是晟帝,是這淵龍最高的帝王。縱然這個世界他想要守護的人隻有夏青夜,他還是晟帝。
“夜兒,我想了好久。然而越想,便越得不到結論。最可笑的是,我居然學會了假設。假設你不曾愛著夏君離,假設你不曾被我忽略,假設我將你從小放到身邊……夜兒。我終於害怕了——這樣的我,不是我。”時至今日,他終於可以明白當年宸帝為了一個楊瑾瑜放棄一切的義無反顧。隻是明白又當如何?現實何等殘酷嗬!
夏青夜靜靜聽著。隻是他將手攬到晟帝的腰上,緊緊抱著。如同溺水之人抱著唯一的浮萍,這樣的楊睿寧沒有任何道理不為他心動。可是晟帝恍若未聞。他的聲音同樣的疲憊,抑或隻是暫時的遲疑。
但他很快恢複了堅決:“夜兒,我會不折手段來讓你愛上我。可是倘若山窮水盡,我再無氣力。而你卻依然不能愛上我……”他說著,聲音漸漸染上哀愁。但他是一個帝王,帝王的決心乞是哀愁便可以打斷的。“我會放手。”
他說,我會放手。淡淡的哀愁,淡淡的無奈。
夏青夜緩緩睜開眼,看見的卻是晟帝嘴角的那一抹苦笑。他心底微動,在晟帝的唇上印下一吻,纏綿緋惻:“睡吧。”
五月越城,陽光明媚。天幕晴朗,觸目可及是一望無際的湛藍與偶爾飄蕩的白雲。有風拂過,垂柳絲絛。湖麵波光瀲灩,倒影悠然。
湖邊有張躺椅,上好檀香木所製。椅上有人白衣輕裘,眉清目朗。他嘴角噙著一絲笑意。明明不過清秀的臉,卻因這一絲笑意有了與眾不同的韻味。好似有那麼一種錯覺,這樣從容不迫的笑容,即便千軍萬馬止息於前,亦不會有絲毫的改變。
如此完美的笑容。他靜靜的躺著,假寐爾。陽光自垂柳間落下光輝,襯得他的麵色終於不是可怕的蒼白。
日薄西山之時,他才睜開了眼。血色殘雲消散在他的眼底,卻依然是無動於衷的黑色。那般的純淨以及冷清。他看了眼西方火紅的殘陽,突然麵上就泛起了一絲惆悵。
夕陽,夕陽。日複一日的不動聲色,如複一日的完美如斯。然而縱然如此,這天地間又能有誰,來陪他一起看這哪怕是僅僅一場的夕陽呢?他長長歎息。也許悲傷,抑或釋然。事實上除了他自己,再無人可以知道他在想什麼。
“起風了。夏公子應回去歇息了。”身後的聲音在夕陽墜下之時準時傳來。夏君離轉身,自他身邊緩緩走過。
他說的不錯。風漸漸大了,拂起他的發絲,四散飛揚。如墨色簾子,阻隔一方世界。唯有的,卻是那一襲若雪的白袍。
好像,記憶裏有那麼一個人,穿著那麼一件白袍。隻是淺淺的一個背影,終究無法探得虛實。“我太過縱容你,”那銀衣男子如是說道。“事實上我不應該允許你出門吹風。”
“不。否則我會以為我隻是行屍走肉。”夏君離回眸,淡淡否認。“銷魂這毒的解法倘若如此痛苦,我甚至不想。”
光之影皺眉冷笑:“若非玄主如此執著於救你,我亦不可能救你。”
夏君離聞言終於停下了腳步。他回頭看著光之影,目光冷靜沒有絲毫的波瀾。很多時候光之影都懷疑這是否是一雙人類的眼睛。因為他的眸中無欲無求,除了深黑的一片。光之影不想救這個人。因為他傷害了夏青夜,即便傷害至體無完膚亦是無動於衷;可是光之影不得不救。就如同夏青夜願意為了他而付出一切。曾經是心,如今是血。
光之影想,倘若有天夏君離即便是想要了夏青夜的命,他也不可能有絲毫的遲疑。
光之影不明白。到底是怎樣的情可以為另一個人付出不求回報道如此地步。如同他不明白,到底是怎樣的無情可以叫一個人來漠視另一個人的情至如此地步。
夏君離淡淡笑了笑,沒有多餘的表情。他一直是這般的風淡雲清。無論前世抑或今生:“若非我知道這是青夜的心血,我亦不可能讓你治療。”沒有人告訴過他,活著究竟要為了什麼。換言之,夏君離從來不認為活著是種美妙的事情。
以前他有寒殤。然而如今阿,寒殤早已離開了他的世界。他曾想過好多次,得出的結論無一是四字罷——生無可戀,生無可戀!
這是夏君離的傷,光之影不會懂。他隻知:“既然如此在乎,那為何即便傷害玄主如此深,還是不願接受!”他的話語道後來帶著咄咄逼人的姿態。手中紙扇“卡擦”繃斷。夏君離聞言卻是恍若未知,依然那般從容。
“光之影,你喜歡青夜。”他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高深莫測。“然而你喜歡的不夠深,不夠讓我將他交給你。”
他看著光之影的眼底閃過一絲驚訝一絲戒備,而後是強裝的鎮定。夏君離沒有給他繼續說話的機會,一反常態道:“青夜想要陪著我,守護我。他倔強,卻不夠堅強。他了解我,並且縱容我。卻不是我需要的愛。而我也給不了他需要的愛。然而晟帝不同。”
“總有一天,青夜會明白——這世上早有安排。就好像一把鎖隻有它的專署鑰匙才能開,愛情亦如此……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情啊……”
他說到這裏,抬眼環顧周圍。已是五月末端,天色卻依然明如白晝。
夏君離失笑。心口慢慢湧現痛覺,難以抵擋。他垂眸穩立,而後才緩緩邁步離去。
隻餘那一身銀色,靜靜立在原地。有風拂過,垂柳絲絛。湖麵波光瀲灩,倒影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