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銷魂.江湖  番外。獨酌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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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青夜走時,越城落了雪。那樣大,那樣紛紛揚揚的一場雪。那場雪整整落了三日,停下時,天下覆蓋在漫天銀白裏。
    白地刺眼,白的難以忽視。白的,揪心。
    夜了深了。一輪圓月孤零零掛在半空,沒有半顆星子的陪襯。寂寞啊,寂寞。夏君離仰望天幕良久,笑著命仆人在梅園中擺下酒席,一人獨酌。冷風如昨,梅香影綽。然而苦酒入喉,誰人與共呢。
    麵前突然出現一道白芒,靜靜的站在他的眼前,大約十步。他緩緩走來,麵若夏荷,一如初見的俊逸。仿佛這二十多年的時光不曾有過……隻是人生又怎如初見呢。
    夏君離眼神一黯,不動聲色歎息,隨即揚起微笑:“喝一杯,如何呢?”
    寒殤默默坐下。他沒有說話,隻是接過夏君離送來的酒杯,一飲而盡。但他始終注視著夏君離的所有。包括他的表情,他的淡漠,他的身形。這個人,曾屬於自己。然而時至今日,又為何落到了這般田地呢。寒殤不懂,真的不懂。可是不懂沒有用,換不回夏君離離去的決心“隨我回去罷,憶兒。時至如今你的氣應是消了。殤城,很多人都想念你……”他說者毫無力度的話語,而夏君離沒有絲毫動搖。
    “你可知,‘夏君離’三個字代表著什麼意思?”夏君離抿唇。他迎著寒殤堅定的目光,那裏麵已是失去了當年的自信。他淡淡問著,如同閑話家常。他的嘴角甚至掛著笑容,如此孰撚的笑容。
    然而此話一出,寒殤表情驟然一變。二十多年前他固執地給自己取“君離”這一字,而他執意喚他“憶兒”;二十多年前莫鳶尋喚他“夏君離”;二十多年後夏青夜說他是他的信仰是他的“夏君離”……他怔怔望著他,眼中是迷茫是痛苦。這麼多年他從未問過關於“夏君離”三字的絲毫。不是他不關心,不是他不想問。而是,怕了。
    這三字是他不曾涉獵的範圍,是他永遠無法磨滅的曾經。他怕這三字成為永遠跨不過的鴻溝,他怕這三字輕易將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毀於一旦。他怕。然而有生之年,一切皆已實現。
    夏君離悠悠啜飲。麵前男人臉色慘白,目光隱忍痛楚。與他夏君離又何幹呢。縱然愛著他,又要如何呢。“回去吧,寒殤。忘記我,好好生活。你並不老,以你如今的地位財富,多少人趨之若鶩。世間,也不一定隻有一個夏君離叫你眷戀。”他這樣說著,其實是心聲。好像寒殤念念叨叨的真相,他夏君離,從來沒有相信過寒殤。
    ——不是不相信寒殤,隻是不相信所謂的愛情。倘若愛不足以讓你一輩子銘記夏君離,那麼便叫恨來延續……可好?
    “夏君離,你當真如此狠心。”寒殤深深吸氣。好冷,好冷。他緩緩閉了眼,執杯的手猛然一顫,險些將酒撒了出來。也許是雪融之時太冷了,但也許不是——誰知道呢?他內深厚,那有這般容易便感覺寒冷呢。
    夏君離漫不經心一笑,不置可否。曾經試圖解釋,然而過多的時候語言如此蒼白,沒有絲毫力度。所以如今他不過沉默,卻讓寒殤讀出太多意喻。比如夏君離的默認,比如夏君離的離去,比如他們的結局。一切早在意料之中,又超脫發展之外。
    這就是人生,人生如戲;這就是命運,命運弄人。有的時候寒殤覺得自己錯了,然而根本沒錯;有的時候費盡心機想做什麼事來挽留什麼,卻步步皆錯。錯,錯,錯。
    此番一錯,則退無可退,永無退路。
    而他,身心俱憊。
    “你是我的不知所措,我是你的無動於衷。端木憶……或者說夏君離。這世間,傷我這般深的,唯有你。你好……真的很好。”寒殤低啞著聲音,靜靜喝了一口酒。那是夏君離親手釀的葡萄酒,味道醇美。但是這酒的回味那般苦澀,甚至叫寒殤差點落了淚。
    他凝視著夏君離,而夏君離同樣看著他的眼。那樣熟悉,又那樣陌生。也許曾以為可以攜手白首,然而時至今日唯有著遺憾。這份遺憾,是寒殤的自作孽,是夏君離的不願信。
    他轉身,神色冷漠。他的眼底曾有過眷戀有過愛慕,那樣深,那樣沉。隻是如今隻餘一片不可消融的寒冰,一如當年麵對司馬錦千的懇求。他冷冷一笑:“如你所願。”梅花在身邊打著轉兒落下,場景一如當年的柔美。然而早已物是人非了……他再度凝視了夏君離一眼,終於是死了心。邁開步子,一步,兩步。腳踏著白雪,有“咯吱”壓抑的聲音。而那聲音漸行漸遠,遲緩卻又堅定地,離開這開滿梅花的山莊。
    也許是寒殤依舊戀戀不舍,期待聽到夏君離的呼喚挽留。這樣他可以拋棄一切不甘一切憤恨守在他身邊;又或者其實心死,痛得他走不完這麼短暫的路。然而事實上啊,都是假象罷。
    走完這一條路,回到兩個世界。如此甚好,甚好。
    夏君離沒有看他的背影。有什麼好看的呢?這個背影,看來那麼多年。又或者是這麼多人。譬如縈,譬如莫鳶尋,譬如夏青夜……一個一個。全部。自他生命之中,一走了之。
    走了,再也不回來。
    他笑了。也許這個時候他應是痛苦不堪。然而他還是笑。一如既往的淡薄,一如既往的平靜。何等的殘忍呢?他對著黑夜滿上一杯酒,而後緩緩傾倒酒杯,一點點將之灑在這活了許久的土地裏。寒梅芬芳,葡萄酒同樣芬芳。他覺得他醉了,於是他仰頭朝看了看天幕。天色若晚,他應睡去了。
    事實上——東方啟明星黯淡。
    天明了。
    [以下《獨酌》歌詞,很應景:
    冬風無語輕撥晚鍾,是誰淚眼朦朧。昨日殘杯,仍映著你的笑容,如今剩一片寒凍。你說,紅塵裏還有我。為何卻放了手?苦酒入喉,屋內一人獨酌。孤燈後影綽人消瘦。(今日種種猶如一場幻夢,夢醒後無雨也無風)
    莫問莫回首,一醉千愁。抱琴獨奏無人共。潮起又潮落,江山如昨。隻剩一葉孤舟。
    莫問莫回首,衣襟涼透。誰說痛過才會懂。潮起又潮落,幾番成空。寂寞如影幽幽。
    不能由我。
    浮生若夢。
    也許,在多年以後,月下再相逢。
    飲杯酒,一切又會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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