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夏青夜便被頒來旨意的小太監小小驚訝一番。跟隨著那小太監，帶上林公公一同前往禦書房，夏青夜難得皺起了眉——那聖旨的意思，竟然說晟帝要他一起去祭祀！
    夏青夜不太明白祭祀的具體內容以及事項。但至少他明白，祭祀在古代皇族中是相當隆重的事情。而現在，如此重要的事居然要他一個失寵多年的廢棄皇子參加？還真是匪夷所思。夏青夜一邊緩步走著，一邊快速思索。他的父皇到底要幹什麼，他不知道。他早已失了先機，如此也隻能見招拆招。
    夏青夜前去禦書房的路上，一眾大臣剛被晟帝從禦書房轟了出來。錯身而過的時候，夏青夜望見他們的表情充滿了憤怒，不解以及不屑。亦或聞得一兩句辱罵二皇子的話語，他挑眉而笑。沒有一個大臣知道，那個默默無聞的二皇子已自他們身邊走過。他們繼續罵罵咧咧，隻有左丞相沉思不語，眼中卻是著閃爍複雜的光芒。
    聲音在耳邊漸行漸遠。夏青夜回首，那些大臣的背影大多蹣跚不穩，看來的確是年事已高了呢。這樣想著，勾起嘴角嘲諷一笑。回頭，卻瞥見有人一襲銀藍，樣式卻極為簡單大方。那人回眸之時似乎朝自己笑了。夏青夜回頭暗忖，身旁的林大德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傳音道：“那人就是原璿璣的國君，如今的淵龍國師。澹台軒。”
    璿璣皇族？想起楊翟曾與他講明的當前形勢，夏青夜的眉頭皺的更深了點：“據說璿璣是十年前無緣無故便投了降要求歸附淵龍，這又是什麼原因呢？”
    林大德笑道：“玄殺退隱江湖隱匿於玄天境已有一百年。我隻知璿璣本就是由神創立的國度。他們皇族擁有占卜的能力，大約占卜到璿璣氣數已盡，於是便歸附了淵龍吧。”林大德猜測著。他的答案離其實很近，可是通常，越近便越難找到答案。
    夏青夜低著頭，一腳踏入禦書房的時候，晟帝正好放下手中的奏折。他麵著夏青夜揚起笑容。右側的窗子有陽光射入，於是那笑容就漸漸泛起溫暖的感覺。夏青夜眨了眨眼，不否認晟帝確實是個另人著迷的男子。可惜他的內裏——就像一朵優雅高貴的君子蘭，切開來，流出的卻是黑色的汁水。
    晟帝將夏青夜抱進自己懷裏，輕撫那僵直的背，聲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夜兒還有大半個月來準備祭祀的事情。父皇會派人來教導夜兒，夜兒不必擔心。”
    夏青夜咬著下唇，垂下眼簾，纖長濃密的睫毛輕微顫抖：“可是……”
    “夜兒乖，不過是場祭祀，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到時跟著父皇走便好。”晟帝摸著他的頭，像是要驅逐他的不安：“這麼清早便把夜兒喚來，怕是還沒用早餐吧。陪父皇一起，可好？”這般輕柔的聲音，夏青夜突然覺得他在某方麵其實與夏君離很像。
    夏青夜微不可察地點點頭，又搖搖頭。晟帝好笑地將人抱至桌邊。孫公公已經布置好了早餐，米粥小菜，很是輕淡的樣子。入口，卻是極其美味。夏青夜稍吃了點，便垂眸放下了碗筷。晟帝見此，笑意更濃。知道自家大兒子在自己麵前很是拘謹，這個認知似乎很讓他高興？
    又在禦書房以被晟帝抱在懷裏的姿勢呆了會，晟帝終於放手讓他離開。
    走到來時見到大臣的地方，便意外碰上一個人。其實與其說是意外，不如說是那人專程在這裏等著他。
    銀藍的衣服，隱約繡著大朵蓮花。樣式雖然簡單，卻無處不透露著高貴繁華。那人微笑著看著自己，不動聲色猜測這那人的用意。夏青夜表現出的神色卻是微微的恐懼，以及害羞。
    “國師大人千歲。”孫公公躬身行禮，林大德忙不迭跪倒身子。澹台軒雲淡風清地揮手：“不必多禮。”他的聲音很動聽，帶著蠱惑的力量。夏青夜心頭緊了緊，璿璣占卜……
    “昨兒個我夜觀星象，一時興起便為二皇子算上一卦。孫公公，我可以為二皇子單獨解卦麼？”
    “這個……”孫公公為難。他也知道澹台軒的規矩，隻是事關重大。“那結果是……”
    “哦，大吉。隻是這大吉中顯示了凶兆，我想教二皇子如何避開。”澹台軒笑道。孫公公點頭：“如此，便有勞國師大人了。”躬身告退，林大德也先行回了冷情殿。
    “我們走吧。”澹台軒拉起夏青夜的手。澹台軒的手掌幹燥溫熱，卻不是夏青夜喜歡的溫度。澹台軒挑選的路略有些偏僻，夏青夜心下了然——這澹台軒要說的內容，恐怕不止吉兆那麼簡單呢。
    “國……國師大人……”夏青夜低著頭，聲音幾不可聞“夜兒……那凶兆，夜兒應該怎麼辦？”
    澹台軒停下了腳步，蹲下身來捧起他的小臉，滿是笑容的眼凝視夏青夜。夏青夜紅著臉避開眼神，這才發現澹台軒的眸色竟然是紫色：“二皇子不用擔心。隻要按照規矩來，便不會發生什麼的。”語罷，他笑出聲來，“二皇子還真可愛呀，這般便紅了臉呢。”手指輕輕在那粉嫩的小臉上撫摸著，澹台軒的眼神有些幽遠。夏青夜心頭泛起奇異的感覺。這家夥，不會有是戀童僻吧？
    “二皇子，以後可別再輕易紅了臉呢。”澹台軒笑道，“二皇子乃人中龍鳳啊，這般倒是容易叫人笑話了去呢。”澹台軒的略有所指，“雖然明人不說暗話。不過二皇子喜歡，軒怎好不相陪呢？”他的手指繼續在夏青夜臉上流連，眸色卻愈發深紫。夏青夜對上，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但他很快眯起了眼：“魅惑術！”
    “誒？”澹台軒露出吃驚的表情，“二皇子居然知道魅惑之術？那可是璿璣皇族的秘密那……”夏青夜笑起來，無辜天真：“夜兒剛說了什麼嗎？魅惑術又是什麼呢？”
    “二皇子還是不願對軒坦白啊……”澹台軒遺憾地搖頭，語氣難掩失落，“我還以為，我們可以促膝長談，成為知己呢。莫非，軒就這樣另二皇子討厭麼？”
    夏青夜淡淡道：“國師言重。”眼神卻是在說，沒錯。你就是這麼另人討厭。
    澹台軒笑起來：“如此，那軒便期待下次見麵吧。”他起身，重新拉起夏青夜的小手慢慢往回走。
    “人啊，自以為掌握了一切，那知更有人掌握了他們的一切呢？他一天在上位，天下便一天是他的。遊戲已經開始了，每個人都要在他的規矩裏玩。”澹台軒突然這樣說著，語氣很是輕快，“何時二皇子要是玩地不開心，可以來找軒哦。軒的大門，可是永遠為您開著呢……”
    “既然說每個人都要按照他的規矩，那國師呢？”夏青夜狀似懵懂地抬頭仰望澹台軒。澹台軒自信微笑：“我不同，你們參加，我旁觀。所有當局者迷的時候——我永遠清醒。”
    夏青夜挑眉。兩人間再也沒說話，除了那吹過的風，繁盛的花木，草中鳥蟲，大約沒有第三人能猜到他們聊話的內容了。
    “澹台軒帶走了夜兒？”晟帝從奏折中抬首，微笑從容。“這下可好，該釣出的大魚沒有釣出來，倒是把邊上那條蛇給引過來了。”
    “那，陛下是否……”孫公公猜測著那笑容的意義。但某中程度來說，晟帝比宸帝更加難猜。
    “把一隻羊放到一群狼間，會有什麼反映呢？狼們是先合作著將羊抓起來；還是先分出強弱，強者得羊呢？”晟帝皺皺眉，繼而像是想到了什麼，表情甚是好笑。“澹台軒是狼，豐麟也是狼。不過，我的夜兒……難道真的隻是手無寸鐵的小肥羊嗎？”
    “以春日至始，數九十二日，謂之夏至，而麥熟。天子祀於太宗，其盛以麥……以夏日至始，數四十六日，夏盡而秋始，而黍熟。天子祀於太祖，其盛以黍……數九十二日，謂之秋至。秋至而禾熟。天子祀於太郊，西出其國百三十八裏而壇，服白而挽白，搢玉笏，帶錫監，吹塤箎風，鑿動金石之音，朝諸侯卿大夫列士，循於百姓，號曰祭月，犧牲以彘[1]……以夏日至始，數四十二日，天子南下九十二裏而壇，服黑而絻黑，朝諸侯卿大夫列士，號曰祭辰。”
    夏青夜合上手中的《皇家。祭祀》，頭疼地揉揉額角。先不說被這一大段文言文繞地雲裏雲外的，最主要的是居然得知淵龍王朝的規定——祭辰便是祭祖。而曆史上，通常隻有帝王以及太子才有資格走上祭台。晟帝這般折騰，冊立太子之目的自然昭然若揭。
    夏青夜揚起冷酷的笑容，如此一來他便是萬眾之矢了。表麵上看，他的父皇似乎是為補償他。然而，他親愛的父皇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呢？將書冊卷起支在下巴上，垂眸瞥見許庭一身灰藍站在門前，逆光裏夏青夜隻能看到他的唇角緊緊抿成的一條線。夏青夜挑眉，原來是他啊……
    “想好了？”依舊維持著這個姿勢，夏青夜漫不經地地問著。其實多一個許庭於他的計劃也沒有什麼改變。隻是他很好奇，到底除了晟帝，到底還有多少人等著算計他。
    “倘若二皇子願意為許家報仇，許庭自定當忠心無二萬死不辭！”倔強的跪下身，許庭定定凝視夏青夜，眼中是滿到溢出的堅毅。夏青夜笑出聲：“許庭，請你搞清楚一點。如今是你在求我，為許家報仇。不是我求你，留下來做我的侍衛。這一次你恐怕是破釜沉舟了吧，怎麼還是如此驕傲呢？是否我該將你交給我的父皇，好好磨礪下，恩？”滿意看到許庭眼中閃過的一絲無望與恐懼，夏青夜毫不憐惜地冷笑。
    “許庭，拜見主人！”終於，那十歲的孩子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個響頭，確定了心思。夏青夜了然無趣：“那麼，是誰讓你來我身邊的呢？”
    “……左丞相，豐麟。”
    聞得許庭的答案，夏青夜隻是了然的點頭：“果然是他。”這消息，晟帝怕是已便猜到了，不過他親愛的父皇似乎極有耐心——倘若他沒記錯，當年似乎許家就是因為與那豐麟合作而被晟帝下了手。豐鱗在許家沒落時單單救出了許庭，莫非就是為了今日一著？可是，這樣不過隻是愈加暴露自己而已。豐麟這樣做，到底有什麼好處？
    還有那個澹台軒……夏青夜想起清晨那一幕，愈發覺得自己的處境似乎不太妙。上有晟帝笑裏藏刀，下有澹台軒意味不明，明裏有楊翟誌在必得，暗處居然還有個豐麟虎視眈眈？有趣，果然有趣！
    夏青夜起身。七月的冷情殿，陽光普照之下，確實清涼依舊。夏青夜抬頭仰望，蒼穹裏天幕藍得童叟無欺。夏青夜突然就笑出了聲來。
    “誰都以為自己漲控了局麵，誰都以為可以笑看風雲驟變。每個人都已踏入這一局——無論晟帝，豐麟，許家，玄殺，楊翟，我，或者你。”夏青夜喃喃著，許庭露出疑惑的表情，“沒有人旁觀的，澹台軒。從來，都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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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釋[1]，出自《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