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個人，可以幫你。”當時，柒如是說。卻似有難言之隱，“隻是那人——”
    晚風微涼，斜陽若影。
    山腳有竹林如海，波瀾起伏。尋一曲徑通幽，賞得花木繁華。深處，有清泉霧氣氤氳，水聲諍諍淙淙。朦朧之間望見人影，卻是瞧不真切。
    楊翟微仰起頭，濕漉漉的墨發輕搭於肩後。他輕闔起眼，纖長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在那清俊的臉龐上投下一片誘人的陰影。
    風，襲過。右側隱隱有破空之音。楊翟微偏過頭，張開手掌，便有紙團落入手中。揚眉，眉角紋路隨動作愈加妖冶媚惑。
    打開，不過六個字——冷清殿，楊唯夜。字跡幹脆利落，內斂卻又狂傲。
    一如柒本人。
    楊翟細細咀嚼這六個字，表情忽然變幻高深莫測。
    冷清殿，不過是廢棄之殿；楊唯夜，亦為廢棄皇子……柒——你這次，又是要做何呢？
    不過，居然是冷清殿……事情似乎是有點好玩了呢。
    饒有興致地挑起嘴角，那笑便恍惚了周圍的景色，右手輕擊水麵。水聲嘩然，水滴四濺，人影飄忽，空留了一池碧波微漾。那一襲紅衣早已隨風而舞，在一片翠綠中漸行漸遠，唯有低沉悅耳的餘音縈繞：
    “竹，三日內，我要知道所有楊唯夜的一切。巨細，無遺。”
    “是。”
    竹林，有人垂眸靜倚。風拂過，黑衣四散飛揚。半晌，他抬頭凝視楊翟離去的方向，終是無奈地歎了口氣。
    瑾瑕，瑾瑕。難道曾經真的隻是紅塵一夢？奈何，你我終究落得如此地步……
    柒的嘴角上翹，勾勒出的弧度是恰倒好處的嘲諷。轉身，竟是如鬼魅一般，消失。
    一別十多年，楊翟終是再次踏入冷清殿——也許，他曾以為永遠不會踏入這裏。
    寒磣的屋舍，破敗坍圮的北牆。還有荒涼的庭院蔥鬱的古樹。如此森冷的氣息，往往天還未黑，便萎靡陰冷地像是地獄一般，令人惶恐。
    一切的一切，一如當年。楊翟勾起嘴角，輕甩紅袖，負手冷觀。縱然冷清殿與十多年前一樣，卻是物是人已非。至少，他早已經不是十多年前的他了。
    屋門被打開，有個孩子推門而出。紫色的衣服，破舊卻依然整潔。美玉一般的麵容，溫潤地仿佛能滲出水來，似乎從未受過折磨——看來這個叫楊唯夜的孩子，較之當年的自己好過萬倍呢。
    楊翟冷冷望著夏青夜，眼中閃過一絲訝意。眼前這個孩子，望見自己，隻短暫地呆滯了下，而後便笑地一臉單純無害，目光卻甚是了然。
    “楊唯夜？”楊翟挑眉，望著身高還不到自己腰際的孩子，淡淡出聲。
    “自然是我。久等大駕。”夏青夜朝他作了一揖，語調帶著些許與年齡不符的不羈與諷刺。
    楊翟眯起眼，心亦為之一緊。錯覺麼……他竟然覺得這個五歲的小鬼有不亞於宸帝般上位者的氣勢！不動聲色凝視著他，心中卻愈覺奇異。
    “柒介紹你來，我答應。可我其實未曾了解你一分一毫。但願，你不會令我失望嗬。”垂哞微笑，夏青夜心下已有計較。眼前這個人，非有實力者不能使之臣服嗬。
    楊翟眯起眼，冷冽的氣勢磅礴而出，直壓夏青夜，嘲弄著他的不自量力。夏青夜一咬牙，硬是蒼白著臉直麵他。一步，不退。
    “說吧，你要什麼？”收回氣勢，淡淡地問。柒啊，柒。你可真為我找了個特別的人才啊……然而，冷清殿，這破敗的殿堂又是怎樣養出了這樣的潛龍呢？
    “簡單來說，我要錢，權勢。”依舊桀驁的語氣，自信的目光，微笑的表情。一切的一切就像夏青夜所預定的軌跡，不偏不倚地發展。
    “你要皇位？”挑眉，楊翟輕鬆地笑。然他的目光緊迫，隱有冷意。真的隻是五歲的小鬼？怎麼可能！或者說，楊家盡出鬼才？
    “可以這麼說，但不全是。”雙手負後，夏青夜笑地愈加溫和。
    “……”楊翟皺眉思考。這句話的意思，他不太明白。
    “給我錢和權勢，我還你一個天下。”輕描淡寫的語氣，一語道破利益關係。夏青夜向來懶得說廢話。
    “此話何意？”楊翟的眼神驀然尖銳，微笑漸斂。
    “明人不說暗話。你想要什麼，你自然清楚。而我想要什麼，想必你也清楚了。”夏青夜悠閑地踱步。“合作，如何？”笑眯眯地吐出這句話，不出意外看到楊翟眼中一閃而逝的殺氣，卻依然微笑著無所畏懼。
    “你不是一個孩子。楊唯夜——我隻覺得，我應該殺了你的。”輕輕吐出這句話，並非恐嚇，楊翟是真的動了殺機。但他卻有些不舍得，正如夏青夜所判斷的，他有讓楊翟為之側目的本事。
    “我是一個小孩，但的確不隻是一個小孩。我想，我們都是賭徒。一個優秀的賭徒自然要抓住一切可利用的機會。死這個字，我早已經忘記怎麼寫——在救下柒之前，我便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你要殺我，我無可抵抗。但如此一來，你便失去一個最大的機會。”他笑著地坦然，所謂的談判其實就是這樣，強勢總究有利。“你要的東西，我終究有一天必將雙手奉上。這樣，如何？”
    “你說的我很動心，但你又如何能有如此信心，我必然相信你？這點，我匪夷所思。”楊翟搖頭。他的目的莫非路人皆知？連這身居深宮之人竟也知曉。但如此開誠布公，這個孩子的每句話卻都帶著叫他信服的魅力。他有些警惕，亦有些迷茫。
    殺，亦或者不殺？這也許真是個問題。
    楊翟微微皺眉。能另他皺眉的事少有。而這個楊唯夜，居然把他弄地如此煩惱。他粲然一笑，妖冶媚然。“就憑你這麼叫我煩惱，我就暫時不殺你了。”
    “……”夏青夜無語。
    “不過，我依然無法相信你。我不小看你的實力，也無法忽略你的野心。所以我決定，給你一個機會，考察一番再說。”楊翟依舊笑。他將目光放在不遠處的小屋子裏，深遠而複雜。
    也許，他是第一個發現這個秘密的人。而今日，他卻不再是最後一個。
    他突然歎了一口氣，頹然而憂鬱。他說：“希望你會不讓我失望吧。”他頓了頓，再加了句，“雖然，楊家的小孩子都是如此不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