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篇  第三十六章 謊言(改)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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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六、謊言
    正是半個時辰前,澤儀抱著弧月從後門進入太子府的園林內,參天古木和搖曳花樹無一不是奇珍異草。
    整個精致至極的林子裏,即使秋季也是鬱鬱蔥蔥、翠綠盎然,像是種的不少四季常青的樹木。
    那看似簡單、單調的一條白石小路實則暗藏玄機,曲折彎繞、極為難走。
    弧月置身於其中,即使閉著眼,也能感受到濃烈的冷鐵淬毒的味道。
    往四周一看,果然發現草木旁無處不暗藏機關,隻要踏錯一步必然見血封喉,白石小徑上也仿佛有斑斑血跡的印痕。
    遠遠的傳來兵刃摩擦、輕微磕碰的聲音,竟是大隊人馬在謹慎移動。
    閉目細聽,少說數萬人,應該是整個皇城內全部兵馬的數量。他們要做什麼?
    竟然無處不是殺氣,神經如弦一般的緊繃,身體卻疲累至極,動彈不得。
    這時才頭腦漸漸清醒,後悔剛剛不該感情用事,如今最需要自己的時候,居然如同一個廢人。
    又是廢人!自從來到這宮中,三天兩頭就要被廢一次,簡直哭笑不得。
    澤儀低頭,見他一雙朦朧迷茫的眼睛內,一瞬間閃過了警惕、驚疑、憤怒、沮喪、自責等等情緒,變幻無常。
    澤儀一時盡收眼底,也不言語。此時,他看天邊一閃而逝的黑影掠過,唇邊似乎嘲諷般的微笑了一下。
    弧月不用抬頭,光是辨聲也知道是笙皇後手下的密探,心裏清楚笙皇後一旦知道此事,就會派人砍上自己兩三刀,以滅絕後患。想到自己為了此人一時的心血來潮背負了那麼大的麻煩,伏靜此刻又安危不知,心中陰鬱不快,不禁“哼”了一聲。
    澤儀當他是傷痛,隻是抱的更小心了一點。
    他顯然是走慣了這條路,一步也沒有出錯的就抱著他出了園林,直往寢宮後麵的沐浴之所走去。
    遠遠的,藍衣白發的老宮人留祿早佝僂著身子,毫無聲息的站在浴所的門前,低著頭一聲不發,似乎等了很久很久。
    澤儀也隻是淡淡看他一眼,說道:“你這就去吧,按原先說的去做就可。”
    留祿一彎身,畢恭畢敬的低低說了一聲“是”,也就無聲無息的退下了。
    澤儀隨後召來一個不遠處站著的年紀不大的圓臉宮女,道:“去太子殿那拿兩瓶治外傷的藥過來,待會放在門口。”
    上次那太醫給弧月用的外傷藥尚剩了兩瓶,他也就一直留在太子殿內,沒想到此時又派上了用場。
    那小宮女看到他手上抱的人衣衫淩亂,脖上肩上滿是紅痕,身上的血直滴滴答答濺落到地麵上,便是一驚,諾了一聲就要退下。
    澤儀也不看她,繼續說,聲音裏全是讓人戰栗的寒意:“去叫侍衛今晚守住這裏,宮內無論有什麼動靜,都不要放人進來。若有誰敢硬闖,殺無赦。”
    那宮女聽到最後三個字,情不自禁的戰抖了一下,又諾了一聲,就匆匆的跑走了。澤儀也徑直便進了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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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府這沐浴場所直接搭建在天然暖炭之上,長年溫度不變,浴池用暖白石砌成,便於保溫,水深沒胸,可做數人,左側水中有層層台階,便於坐於池中。
    引入的水源是清澈的活水,水流潺潺,始終蒸騰著冒著熱氣。室內四角點有鵝黃的木質宮燈,將室內照的不亮不暗、光色橘黃柔和,一派氤氳曖昧的景象。
    澤儀一進浴場也不遲疑,隻是兩下便把弧月的衣服脫盡了,扔到一邊。
    順手將此人就勢拋入溫熱的水中,水花“嘩”的一下四濺開來。
    弧月盡是傷口的蒼白身子往熱水中一沉,傷口盡數張開,水就暈染了大量鮮紅的血,漸漸呈了淡淡的粉色。
    由於落勢過猛,猝不及防,他不由的嗆了幾口水,大聲的咳起來。水溫刺激的全身如被刀絞,疼的麵孔扭曲,天旋地轉,眼前一片模糊。
    澤儀也不入池,隻是站在岸上不動聲色的看池中那人。看他掙紮了一陣,水畢竟不深。
    弧月猛的用一手抓住了後背處光滑石壁一角上的玉雕龍首,好不容易才站穩了。
    澤儀便大有興趣的蹲下來,聚精會神、饒有興味的看著池中的人。
    隻見他大口喘氣之時,一頭黑色長發濕漉漉的貼著麵頰,溫熱的水珠,滴滴答答的貼著下顎往下滴著,一時的失神,顯得一張潔白無暇的麵孔更為柔和嫵媚。
    似乎已然精疲力竭,卻也不昏厥,他一雙暗紅褐的眼睛迷迷茫茫的向自己這邊看來,似乎看不清晰,又用手撫過眼前迷霧,忍不住要閉上的雙眼,卻一直堅持著睜的很大,繼續定定的、毫不回避的看著自己。
    弧月再不怕折騰也畢竟是肉身,剛剛服了烈藥,又被索要無度、體力透支,又失血過多,又受寒水寒風一凍,精神和肉體都早已不支。被騰騰的熱氣一蒸,更是搖搖欲墜,隻想一頭栽倒,昏死過去算了。
    但是,此時這環境裏有說不出的怪異,直覺感讓他死撐著不肯閉眼。
    好不容易才攀到一塊可支撐之物,抓的用力過猛,手也紮破了一塊,又添新傷。此時池中浸泡也變得猶如酷刑,渾身的傷口遇到熱水,也一下子就火辣辣的燒起來,蔓延全身的劇烈痛覺讓他清醒了一點。便撐著抬起頭,往澤儀的方向看去。
    看他還穿著剛剛那套銀紋黑色錦袍,燦金腰帶,一派安然的模樣,一身衣服剛剛浸了湖水,也未見紛亂,越發襯得劍眉高揚、麵目如畫。
    表情卻朦朦朧朧的看不甚清晰,但是有一種堪比千斤重負的壓迫氣勢,卻迎麵撲來。
    弧月雖然意識一片混沌,卻也發現澤儀現在淩厲駭人的那股氣勢,竟好像是完全變了另一個人,似曾相識又無比陌生。
    這種氣勢,分明是自己兩年前在雪山半腰上看到的那人才會有的壓迫。
    鋒利的好像刀一樣的眼神,盡是霸道的氣焰,似乎世間一切盡在掌握中,又傲氣驚人,仿佛盡可一眼斜睨了天下萬物。
    儼然就是運籌帷幄之間,揮手盡是風雨的一個厲害人物。
    他對那射箭之人模糊的記憶,突然“騰”的一下鮮明起來了,宛如曆曆再目,清晰重現。
    果然是他,那人,果然是他。
    弧月尚記得,他來澤國後,第一次見到澤儀是在靜王殿。
    那時宮闈垂幔、明燈亮火,重重肅殺的包圍之間,淡淡瞥一眼,隻覺得也就是眉目俊俏、風塵仆仆的一個王族貴公子。
    雖是一身黑甲、佩刀而入,卻也未見有多麼煞氣逼人、英武不可擋,反而是散漫任性、隨意有餘。
    對於自己這個素未謀麵的男寵,也表現出了正統的皇室子弟應有的鄙夷。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分寸拿捏的很好。
    後幾次再見他,自己則不是全身盡傷、就是昏迷初醒。記憶猶新的,也隻是養傷時遠遠的看一眼,隻覺楓林間這人孤寂難言,滿心空明。
    後來便是他宴飲上一言往事,原來自己和他竟有過雪中的一麵之緣。
    而那時更是覺得此人不甘於宮廷拘束、頑劣叛逆、毫不眷戀權勢。
    心裏想的是,他和自己居然是同道中人,若不是相逢不是時、不是地,成為至交也不是沒有可能。
    正是那幾次碰麵下來,印象無一不是鋒芒盡斂、壓迫全無的一人,每次往笙皇後身邊一站,氣勢立刻收斂的半點不存,完全不會引人注目。
    是以,當年那個雪山半腰上寥寥幾箭,便威懾了一眾悍勇蠻族的人,和眼前這人,自己一直無法聯係在一起。
    一時疏忽,以至於釀成如今的大禍!
    麵前這個散發出的大潮般強烈的危險氣質的人,他暗暗心驚。
    不能不佩服,如此厚重的、肅殺的霸氣,竟然可以隱藏的如此之好,連他也可瞞住了。
    此時,一個有力的手拉扯自己的一隻手腕,硬是把整個人都拖到浴池的前麵,連骨頭都被按的生疼,一個麵孔似乎在緩緩貼近自己。
    隻看見一雙極冷的墨黑眼瞳看著自己,話音卻模糊的仿佛從天邊飄來:“吟花樓的人都一一拷問過了,無人記得有你這樣麵孔的男娼呢。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撫摸他的麵孔,似乎在撫摸一個珍貴的綾羅綢緞、珍貴古玩。
    “我剛到那,便被靜王贖走了……”神誌不清的時候,還牢牢不忘那句早已準備多時的對答。
    即使被發現身份,也要頑抗拒認到死的掙紮。
    對方卻恍若未聞,仍舊拿那個如淬了寒霜的眼睛盯著他,問道:“你究竟是要跟著伏靜做什麼?你是……刺客?”
    弧月心中一驚,麵上卻隻是淡淡的慘然一笑,說道:“我要真是什麼刺客,為什麼會一點抵擋能力都沒有……”
    澤儀隱隱看到他胸口肩膀上數不清的傷口,水下的身體也是傷痕累累,一時間覺得他說的也是完全有道理的,一瞬間也有動搖。
    畢竟弧月在這裏所被摧殘的程度,過於慘烈、九死一生、有目共睹,已是大大的超出的了一般臥底的苦肉計範圍。
    更何況,各國也都暗暗培養的刺客不少,卻也都明白刺客絕對不能用容貌出眾之人,不然過於引人注目,反而對執行暗殺來說橫添困難,實為不智。
    弧月用紅褐色眼睛一下子看到澤儀的黑眼睛的深處,他銳利的視線一路深入,從澤儀的心底發現了那轉瞬即逝的猶豫。
    他心中冷冷一轉念,立刻便有了主意。
    麵孔上立刻是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垂目道:“我原是……北方商賈之子,十六歲那年,適逢戰亂,家破人亡,從北方一路乞討逃難至南方。後來被吟花樓的人在街邊看見,硬要用強帶我走,被恰好經過的靜王救下,就將我從此留在身邊……”
    “我隻要能留在這宮中,被當做什麼,都無關緊要。”隻有最後一句話是實話,卻說的至真至誠,絲毫沒有作偽,一雙眼睛愈加清澈無暇、如同明鏡。
    所謂最不容易被揭穿的謊言,便是這種亦真亦假、半真半假,再配上誠懇至極的眼神,幾乎就是毫無破綻。
    弧月從前一直在刀口上舔血,並未試過謊言,所以雖滿口編造的話語卻絲毫不見局促,隻有坦然,竟是個說謊的天才。
    他剛說完,就感到池上那人突然用手摸上他的眼簾,然後是臉頰、嘴唇、脖頸、肩胛,有點涼的手碰上他有點微燙的身體。
    他身上一僵,藥力還是未過,異樣的觸感讓他又升騰起了異樣的欲望,不過他實在有些頭暈目眩了,死死抓住白色石壁才不至於倒下,卻是手指關節一片慘白。
    他感到自己的手指被一節一節掰開,他支持不住一下子就再次沉到水裏去了,模模糊糊中聽到一個不容拒絕、讓他竟然也開始產生微微恐懼的聲音響起,緩慢的說著:
    “你從此就是我的了,你明白沒有?”
    “你是我的人,無論以前、還是以後,碰過你的人……都要死。”
    他也沒有聽清那人在說什麼,就完全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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