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忍耐
    伏靜突然說：“你曾在洛成手下做事之時，可曾受昨夜那樣的屈辱？”
    弧月道：“昨夜，至始至終我都護住心脈，所以並無大礙。”
    伏靜一歎，道：“我不是說外傷，更致命的傷你定也是受過的。”他頓了一頓，走到弧月麵前，看到他的眼睛深處，說：“人心實際上是很脆弱的，可能你尚未體會到。你跟著洛成，動手殺人毫無顧忌，更不會受辱。而在這邊，你無論如何是不能施展全力的，不，是一點力氣都施展不了。你有的隻能是屈辱，今晚是一個開端，以後隻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弧月一聽，知他已有送回自己的打算，不由一急，說：“我來之前就早知會如此，卻到現在也絲毫沒有後悔。”
    伏靜搖頭，道：“有些事情，後悔又如何，不後悔又如何？你昨晚如果不是如此倔強，就不會被折磨至此。我知道你心性極烈，是不肯服輸的一流暗影。你可以跟著洛成，助他稱王立業；而在我這邊，忍辱偷生，終究隻會害死你自己，更是護不了我。”
    伏靜寧可對澤儀下跪一天一夜，忍耐心可謂駭人聽聞。而自己在澄克己的折辱下烈性勃發，整夜都死不鬆口，至死也不肯說出“認輸”二字，比起來就如天塹鴻溝一般，呈天壤之別。憑一時感情而行事，犯了暗影的大忌，被送走了也是應該，他看著伏靜，用平板的聲音說：“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定不會如此。”
    伏靜還是安靜的看他，麵上波瀾不見：“我知道，你是立下誓死保護我的約定，正是如此，你才可以如此輕賤自己的性命。而此生，無論是誰，我再也不想看到有人為我而死，如果你想以自己一命換我一命的話，就趁早走了吧。”
    弧月心想，自己“一命換一命”的想法的確一直紮根心中，眼前這人生命的價值一直是高高在自己之上，他來澤國之前到目前為之，這想法都從未動搖過。而眼下這心思竟被這沉若止水的伏靜看透無餘，一時間也是無話可說。
    伏靜繼續說：“我已經讓我的人在宮外南門接應，今晚你和我坐馬車出去，然後到城郊的苦禪寺，你就在那暫住養傷，等傷好了，我就會給你備馬，你回雪國去吧。”
    弧月剛要出言拒絕，伏靜又不容他多說，一揚手止住他，溫和的說：“你的人生本不應該如此暗無天日。本來，我想放你自由，讓你天南海北隨處飄遊，你曾經遭遇苦痛太多，又生性單純，無法化解，積鬱在胸，以致心中已全無感情。如果你可以過正常生活，或許就能回複。可是，我剛知道，既然你被烙下如此一印，再也無法逃遁，便也束手無策，隻希望你以後能就此跟著洛成，也算得個安身立命之所。”
    他目光真誠，語氣誠懇，真是出自肺腑的關心。弧月看他黑亮的眼睛，溫潤的麵孔，他卻忍不住笑起來了，安身立命嗎？怎麼可能，他的下場永遠隻有死無葬身之地，隻有終生不見天日，什麼自由、理想都是一個最最空不可及的笑話，簡直太好笑了。
    他自經曆昨夜，再也不是曾經那個感情封凍的冰人，現在隻覺心中蒼涼悲苦，而麵上的冷酷的笑意則更是掩飾不住。伏靜顯然沒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不過他何其聰明，一看立刻就明白了，其實並不是伏靜過於單純，隻是他不知曉暗影世界的殘酷罷了。
    弧月隱匿了臉上的冷漠笑意，突然轉為平靜，也不說話。過了一會，他才突然開口，斬釘截鐵的說：“我不會回去，除非我死了，屍身被帶回，否則絕不回去。如果你不要我再跟隨你，那我也不會跟隨，我會就先去殺笙皇後和澤儀，助你登上帝位；如果你要平定南方，那我就幫你殺諸國國君，助你做南平王。在此之前，我不會再輕賤自己的生命，我要活下去，絕不會有死的心。”
    伏靜看他褐色雙瞳，剛剛那一笑是眉眼豔若桃李，麵龐白如壁玉，現在則目光堅定一如鐵所鑄就，想他必定是和其母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長相，也知道也勸他不動，又聽聞他不再輕生，也覺安心，看這少年人心性如此滄桑，視死如歸、義無反顧，心下也是一陣感歎，就不再說送走他之事了，隻是問：“昨晚究竟怎麼一回事，你給我細細說一遍。”
    弧月就照實說了，說道澄克己叫來三十個親兵的時候，伏靜一驚，說：“當真那麼多人？”弧月說：“後來也就上了十人左右，我就假裝昏過去，澄克己就作罷了，後來還給了我一粒藥丸讓我吞下。”他說上的時候，神態和語氣仿佛當真就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了。伏靜問：“可是一粒鴿蛋大小，通體呈血紅，吞下後從胃部開始全身發暖的藥丸？”
    弧月說：“什麼顏色我沒有看到，不過的確吞下後從胃部開始全身恢複溫暖。”
    伏靜微微一笑，說：“澄國果然不愧是擅於醫藥之術的國家，這藥丸叫回魂丹，有起死回生之效，極為珍貴，這澄克己常年征戰沙場，並身為澄國長皇子，也隻得到兩粒。他會把那麼稀罕的東西喂與你，可見是真心不希望你死了。”
    弧月心想，他為什麼不希望我死，他對一些人心事故還是了解很淺，便說：“那他真是浪費寶物了，我本身已經護住了心脈，本來就不會有性命之憂。”伏靜說：“這也是好事。有了這粒藥，恐怕你的傷不到七天就可恢複如常了。不過……”
    弧月知道他是要所指自己被強暴之事，不由挑眉道：“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早忘了。”接著又喜上眉梢：“隻要你不趕我走，就比什麼都好。”
    伏靜見他眉目眼角都舒展開來，說不出的明豔動人，美若出水芙蓉，心下歎息，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隻說著讓他好好休息，也就走了。弧月倦極，也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