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篇 第十九章 頂撞(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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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頂撞
沒想到他一開口問的就是:“靜王在哪裏?”
不同於說“我要回靜王殿”,亦不是問“靜王現在怎樣”,更不是說“靜王可還安好”,而是“靜王究竟在哪”。
一針見血,此中玄妙,自是不為人知。
還是初見伏靜時,自己曾鄭重囑咐的一句:“無論我出何事,都不要離開我一裏之外。”
沒有說出口的話則是:一裏之內,便是我自己身亡,也能保你無恙。
聽他一張口就會是這樣的話,澤儀和澄嚴也都是一愣,心想,這人竟似是知道伏靜會跪在太子殿外等待他一般。
自然又接著想,他們兩人究竟情深到什麼地步?
澤儀在一邊站著,看他醒來這幅樣子沒來由的就火冒三丈,心裏煩躁。
不過卻掩藏的點滴不露,隻是眼神冰冷的說道:“你們兩人倒是情深義重。他已經在我殿外跪了一夜了,你若不回去,恐怕得一直跪著。為了你這個男寵,居然如此尊嚴盡拋,費勁心思,也當真是很有出息。”
弧月一聽,既然人在殿外,那必然是安然無事,神色間的擔憂也緩和的甚多,吐出了一口氣。聽到他為自己跪了一夜,亦是一愣,心境複雜無比。
不過麵上卻依舊沒有表露出來,隻是靜靜的靠在軟枕上,沒好氣的道:“男寵又怎樣?男寵就不算人了?男寵就得死麼?”
他此時完全沒有身心俱傷、痛苦萬分、脆弱欲死也就罷了,居然剛能說話就是這麼一連串順溜的風言風語、頂撞之辭。一個卑微下人,敢這麼不客氣的擠兌當朝儲君,可謂絕無前例。
諸宮人都是心頭一驚,就要叫出“大膽”來。
澤儀則挑眉用更冷的聲音說:“我不想讓你活,你就活不了。”
弧月不答話,就是微微一笑,分明就是不在意到極點的一笑,就好像長輩在聽一幼童說了一句玩笑話,聽聽罷了,如過耳之言。
笑容雖平淡,後麵的意味則是讓人震驚至極。
究竟是不畏死,還是傻?或者兩者皆是。
其實也不是弧月多麼的高傲無畏,隻不過是成暗影之後,周圍人一旦談生論死,便總會如此譏誚不屑,如同玩笑,幾乎成為了習慣。他一不經意,就如此笑出來了。
這一下,不但是澤儀,連澄嚴都變臉了,他還真怕事情搞大了,隻好生硬硬的撫掌哈哈一笑,說道:“對,太子說的對極,有些卑賤的奴才就是天生蠢笨,以為自己有幾斤幾兩,實際上小命隨時都在別人手中還不知道。”
澤儀怒極,也不想和他逞口舌之快,薄唇一抿,冷哼一聲,就不說話了。
弧月更是仿若聽不到,隻是目不轉睛的盯著窗外,隻說了一句:“讓我回去。”
兩邊都是拗脾氣、不鬆口的強人,隻會硬刀硬槍的對著來,連半個台階都不給。澄嚴頓覺自己這個中間人、和事佬也做的頗為尷尬,不由一滴汗下來,隻能苦笑。
澤儀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霸王當的久了,這一輩子何時有人敢這麼無視於他?絕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而這人還居然是那麼渺小的男寵。
他幾年前內心遭遇重創,一度對宮廷厭倦、煩悶,覺得萬物萬事都是那麼無聊。而自從遇到弧月以來,則頻繁的情緒失控、幾欲爆發。
先前的那些疲累、消極心態卻如抽絲剝繭一樣漸漸褪去了,隻不過他自己尚未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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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嚴回頭看澤儀,一副“莫非這就放他去了?”的疑問樣子,所有跪地的宮人也都想的是,“莫非這就放他回去了?”
一時間,澤儀就成了整個殿內的核心,所有人都在等他發話,漫長的靜靜等待。
他則心念一轉,看到弧月冷靜的瞳孔,如煙紅一樣不沾塵埃的眼睛,決絕的好像一個陌生人,就突然心頭一震,瞬間也冷靜了下來。
他知道,笙皇後和太子妃澄霜今日就要祭祀回來了,自己殿內放著一個伏靜的男寵,決不是什麼好解釋清楚的事。另一方麵,他也不希望此事讓笙皇後那麼快就知道,不然弧月隻有死路一條。
很快,他又恢複了那帶著懶意的、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的眼神,無所謂的大度一笑,一揮手,道:“也好,你走吧。”
沒想到的是,那人還很不識好歹的又說了一句:“如何走法?”
剛要發作,又聽那低啞的聲音繼續說:“爬出去?”
他若能走早就走了,眼下動一指尚且不能,更別說走動了。被如此虐了一晚,被折磨的近乎半死,任何人都會有一肚怨氣,此時弧月的這股怨氣則完全體現在說出來的刻薄言語上了。
一字一句毫不留情,嘴角帶著嘲諷之笑,眼神則是冰冷。
澤儀也不和他計較,一步跨過去,隔著被子抱著他就往外走。
發覺自己猝不及防的被一抱而起,也是大大一驚。那人做這個動作太自然,仿佛本就應該如此,他甚至沒有瞬間本能的防範,這對於他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他一下想起了什麼,道:“昨晚也是你。”作為暗影,即使受再重的昏迷,意識也不會完全喪失。
依稀記得昨夜,模模糊糊中被一個人抱著行走,也是這樣輕輕鬆鬆的、無比尋常、不動聲色的一抱,自己則是血流如注,意識飄忽,生死未卜。
然後記得被放到一柔軟的平麵上,敷了傷、喝了藥,傷口就沒那麼痛了。
那藥力強勁,大概有什麼安眠成分,才能沉沉睡去。
澤儀道:“你怎麼進來的,自然怎麼出去。”
弧月抬頭看他,見他又恢複神色自若的樣子,才想到此人也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頓時惡感去了不少,便也乖乖任他抱著,不再冷言冷語。
而身邊眾宮人看太子金枝玉葉,如今居然親自抱著一個卑賤嚇人,心下都不以為然。
澄嚴更是隻能無語望天,隻是隨著他們兩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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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大門外,伏靜依然挑釁似的直直的跪著,嫻靜沉穩,高潔如霜,身後魁梧的諸衛士滿臉的肅然,站的整齊劃一,一夜的風霜,讓這些人都如同雕塑一樣風塵仆仆。
眾人看見澤儀抱著弧月出來,都忍不住神色大變。完全是奄奄一息,飽受摧殘的一人。
眼見他一頭烏黑的亂發被紮成一束,臉頰慘白,眼睛尚是清醒有神,被子裹的嚴嚴實實暫時看不見身上,但是脖子上隱約看見血紅的傷口,亦是猙獰。
伏靜昨夜就知道弧月受辱受傷一定很重,才一直想以自身威懾,讓他們不至於將其折磨至死。
卻沒有想到居然還是傷的體無完膚,隻剩一口氣,臉上不禁變色。猛的一下想要站起來,卻是跪久了,膝頭麻木,腿一軟便要倒下,身旁眼疾手快的侍衛賽間趕緊一把扶住。
經過昨夜的折騰,弧月大有重生之感,心裏多年來冰封的什麼東西突然裂了,滅絕掉的感情開始一點一滴的回來,再也不能冷然對待一些事情。
他自知如果不及時斬斷這千絲萬縷的感情,就是在走一條死路,因為暗影一旦不能如刀一般的不帶情緒的殺人,必死無疑。
當他一看跪在地上的伏靜,就覺得心中微微一刺,你是來等我的,雖然我是一個卑賤的完全不需要你來關心的犧牲品,可是居然還有人一直在等我回去。
在弧月的心中,其實暗影是遠比男寵要卑賤的多,男寵隻是出賣色相,以求獲得榮華富貴。暗影出賣的是自己的全部,包括尊嚴、肉體、靈魂、生命這些全部的全部。
對男寵,世人也許多有鄙薄,可是暗影卻要一直殺和自己無冤無仇的人,有時他們甚至完全無辜。
難道這個活在煉獄和黑暗中的他,比之男寵可有高貴了幾分?
這也是他安然看待現在自己偽裝身份的一個很大的原因。
他想到伏靜曾經說過:“你放心,不管你怎樣,我都不會丟棄。”
不會丟棄嗎?,你是把我看作了並肩作戰的夥伴來對待吧。你從來就沒有當我是一把無生命的刀刃吧。你覺得我的性命遠遠勝過你的尊嚴吧。你為什麼要跪下呢,像你這樣的人,骨子裏的驕傲是多麼的驚人,你怎麼可以跪下呢?
他看伏靜的麵色亦是蒼白的,雖然神色間淡淡的,看不出有什麼不適,但是滿臉倦色,衣著單薄,昨夜風冷,也定是相當難熬。
弧月一時間心下苦澀,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沙啞著嗓子說出一句:“殿下,你是何苦。”
伏靜道:“為了你,別說隻有一日一夜,就是十日十夜也跪得!”
他一句話拿捏的極有分寸,既有紈絝子弟的浮華勁,又透露出了急切的擔憂之情。
弧月一看他黑如滴墨的眼睛,就知伏靜此刻怒意熾烈,卻仍猶然可以這麼不亢不卑的作戲,心下一震,當下也假裝硬是的落下幾行淚來,好像受到了極大的委屈,終於可以找人哭訴。
澤儀和澄嚴都是一愣,心想你昨天被打成那樣都沒有一滴淚,強硬的好像一個鐵塊,怎麼現在就成了一個脆弱無比的淚罐子?
當即一個護衛接過弧月,就往伏靜的車上輕輕放好。
澤儀心中不知為何很是積鬱不快,胸口窒悶,麵上也好看不到哪裏去,說:“你的人你都管不了死活,下次我可絕不會再插手,再死十個八個也和我毫無關係。”
伏靜一聽便一低頭,恭恭敬敬的說:“多謝皇兄,多謝三皇子。”
澄嚴一搖手,道:“我沒做什麼,你不用謝我的。”
澤儀也不理他們,看也不看,轉頭就走,澄嚴還想多說兩句,眼看澤儀走的那麼決絕,沒有辦法,也隻好跟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