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一個晚上，就足以讓大內裏掀起恐慌的風潮。
    平日隻有值班官員在的陰陽寮裏，今日一反常態，擠滿了來自各戶各地的貴族。
    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極度不安的表情。
    “喂喂，陰陽博士不在嗎？”
    “聽說跟行成大人在一起呢……”
    “哼，行成？”
    “行成大人最近也是禍事不斷呀……”
    “沒法，我看這下子全部人都倒大黴了……”
    “誰說的？”
    “啥？道長大人還不是生龍活虎的？”
    “呐，聽說了嗎？”
    “攸子殿下？怎麼辦？”
    “真是可怕……”
    竊竊私語的貴族，很快引來了陰陽生的議論，繼而引來了陰陽頭。
    “啊，各位大人們，”賀茂保憲的出現，成功製止了貴族們的私下討論。
    麵麵相覷的貴族間，有一位中年人昂然走出。
    “是這樣的，昨晚的大內裏，有點不平安。”
    賀茂保憲微皺起眉，好一會兒才認出麵前這人的身份。
    “是道綱大人嗎？”當今的陰陽頭微笑著，“若是有問題的話，各位大人像以往一般寫信相詢不就可以了嗎？”
    “不，不是這麼簡單的事，”道綱毅然向前走了一步。
    身為當今左大臣的二哥，道綱身上也有著令人不怒而威的氣勢，嚇得一眾貴族往後退了一點。
    真不愧是藤原兼家的兒子……賀茂保憲感慨同時，也微彎下身，“道綱大人，坐下詳談好嗎？”
    道綱看看四周，隨即嚴肅點頭。
    “安倍晴明，還沒回來麼？”
    一坐下，道綱瞬即開口，“晴明不在，外邊的貴族都怕得不得了。”
    賀茂保憲心裏雖然把那些貴族罵了一遍，卻還是溫和有禮地答話。
    “道綱大人，自伊勢回來後，晴明一直奉旨休養中，所以暫不見外人。”
    言下之意，清清楚楚，昭然可見。
    對著這種情況，道綱卻實歎了一口氣。
    “實不相瞞，賀茂大人，這件事上，並非不信任你，隻是晴明大人……”
    “我明白，”賀茂微微一笑，“希望聽取他的意見是吧？”
    一向來，貴族間有問題的話，都會事先送信予安倍家，詢問晴明的意見。
    不過依晴明現在焦頭爛額的情況，不知道還能不能負荷如此龐大的工作量。
    於是最近的日子裏，賀茂都吩咐外邊的人優先處理貴族的詢問。
    要是讓他們沒日沒夜地纏著晴明，晴明可真的沒多少時間了。
    不過昨夜，自己的確也是感覺到京城中不大安寧。
    不論資曆豐富的自己，就連尚在修行中的兒子光榮，也感覺到了大地的鳴動。
    想必外邊的貴族們也感應到了，所以才如此大驚失色。
    “實不相瞞，賀茂大人，這次我們遇上大麻煩了。”
    如此說著的道綱，成功把賀茂的心思從外麵拉了回來。
    道綱拿出一疊紙，上麵滿滿的，赫然都是藤原家子弟的名字。
    “怎麼了？”賀茂拿起紙，有點疑惑地問。
    “紙條上的，都是昨夜起病發的藤原子弟。”
    難怪貴族們會如此緊張，“問過大夫了嗎？”
    “大夫們都隻是說他們受驚了，到目前為止，這些孩子也都還在沉睡。”
    細細端詳，賀茂卻發現驚人的事實。
    “道綱大人，這是……”
    道綱低下頭，肩膀微微發抖。
    “是的，我家的孩子也病了，昨天下午大鬧一場後以為他累了睡了，沒想到半夜卻高燒不止。”
    一一詢問，名單上的藤原家子弟幾乎都是同樣的情形。
    而且，無一例外，都是在朝廷中擁護藤原道長一派的藤原族人的男丁。
    “啊呀呀，這可頭疼了，中納言大人。”
    本來還以為道綱大人隻是出頭述明緣由，沒想到一向身置兄弟爭權風波外的道綱也被牽涉了。
    再看清楚，道隆的子弟諸如隆家、周家、忠經、道雅、經輔等卻也在名單上。
    “怎麼？”賀茂皺起了眉頭，“我還以為是針對道長大人而來的。”
    “我本來也這麼想，”道綱苦笑著，“來之前卻接到了貴子夫人的書信，才知道她家也出事了。”
    若是出事的都是朝廷上擁護道長的人，那還好說。
    可是道隆逝世後，道隆嫡子伊周曾經為了左大臣一職跟道長相爭，算不上是道長派。
    這樣一來，也隻能說對方的目標是藤原家了。
    “恕我無禮，”賀茂把名單收起，“這件事，能不能交給在下？”
    道綱一臉為難，“可是現在……”
    “我會去跟晴明商量，”賀茂的口氣不容質疑，“待會兒也會派遣陰陽師到各位府上察看。”
    道綱想了一會兒，最後還是不情願地答應了。
    送走了道綱和外頭吵鬧的貴族，賀茂轉而對著名單發呆。
    跟晴明師兄弟一場，也是吉平的師傅，賀茂跟安倍家彼此間也不少互動。
    不過，這可是有史以來，首次安倍家的陰陽博士、天文博士和曆法博士同時請假。
    聽成親說，好像是吉平的孩子出事了，安倍家的人幾乎全數報道。
    吉平的孩子嗎？微歪著頭，賀茂保憲想起了那個怕生人的小孩子。
    很久很久以前，他曾出席過孩子的誕辰禮。
    那時候，吉平也跟他說了，他的孩子，沒有安倍家靈力。
    “其實這樣也好，”賀茂還記得，自己這麼笑著說，“他可以作為一個普通人成長。”
    賀茂並不怎麼清楚吉平家的事，不過吉平的妻子婚前，和自己的妹妹卻是炙手可熱的新娘候選。
    誰也想不到，源重信的雙胞胎女兒，居然分別嫁給了安倍家和藤原家。
    安倍家不算是貴族，不過藤原道龍卻也不是什麼成器的家夥。
    相比較之下，這能說那姐姐嫁得好嗎？
    賀茂微微搖頭，心思又放在了名單上。
    還是派遣下邊的人去看看吧！心裏這麼想著，手上就開始招呼人來安排工作。
    “大人，”有個陰陽生倒是覺得為難，“人手不夠呢！”
    賀茂東張西望，卻沒發現意料中的身影。
    “筆頭敏次呢？”
    “敏次今天請假了，據說是要齋戒。”
    齋戒？賀茂微蹙眉，昨天沒有安排工作給他，在工作外沾上了瘴氣嗎？
    “真是奇怪了，敏次居然會缺席。”
    騷動的人群裏，賀茂隱約聽見下麵的細聲議論。
    “再怎麼說，敏次也是人，可能拚過頭了吧！”
    看來敏次口碑還是不錯，要不那些陰陽生肯定在閑言冷語了。
    “不過奇怪了，昨晚他不是跟行成大人一起回去嗎？”
    “對呀，我還看到他跑去圖書寮找行成大人。”
    “說起行成大人，好像今天他也缺勤了。”
    “不是吧？那麼湊巧？”
    “昨天似乎不是他們倆獨自回去。”
    “的確不是，看門的大叔說還有一個直丁。”
    “直丁？說起來，昌浩今天也缺勤了。”
    “不是他吧，他昨天可是比敏次晚回家。”
    “嗯，我是跟昌浩在一起，後來昌浩還是被式神叫走了。”
    “式神？”
    “好像是說有什麼急事，讓他快點回去。”
    “就是，昌浩那時急得差點摔交了呢！”
    實在受不了陰陽生們的私下討論，賀茂輕咳一聲。
    “好了，諸君，別以為博士不在就能偷懶，快去工作！”
    說的博士，指的自然是陰陽博士吉平
    賀茂這麼一催，陰陽生們才三三兩兩地散開。
    真是的，賀茂撫額歎氣，嚴謹的吉平一不在，陰陽生們都鬆懈下來。
    ……當然，一直不斷努力的敏次，恐怕也是關鍵之一。
    想著要以什麼借口去見晴明時，賀茂保憲卻被窗外的白鵲吸引了目光。
    不是普通的白鵲，白鵲的雙眼，不應該跟晴明那雙眼一般，一直閃爍著算計的目光。
    微微一笑，賀茂打開窗口，把式神引了進來。
    “抱歉了，保憲，”白鵲落地，一開口就說話。
    賀茂可一點都不覺得驚奇，這是晴明玩慣了的把戲之一—白鵲傳話。
    “說吧，晴明，”賀茂倒也坐下，“這次是什麼事，居然出動了全家？”
    白鵲微歪著頭，卻是看起了桌上的名單，“嘖嘖，還真嚴重。”
    “知道就好，”賀茂直奔重點，“怎麼一回事？”
    砰的一聲，白鵲化成一張白紙，紙上滿是晴明蒼勁的筆跡。
    隻看了開頭第一句，賀茂臉色都變了，要不是他相信晴明的為人，他肯定會氣得丟掉。
    難怪最近自己的占卜結果總是那麼奇怪，就連成親也抱怨起星光不定的晚空。
    可是仔細一想，那麼吉平孩子，多半隻是意外吧！
    畢竟安倍家，跟這兩家一點關係也沒有。
    硬要說出有什麼關係的話，也隻存在著被侍奉和侍奉上者的關係。
    再看看名單，賀茂還是決定親自跑一趟。
    穩定人心不說，賀茂本身，也想追究這事件的幕後。
    其實晴明的信紙上，隻有短短一句話。
    “北鬥七星黯淡，皇室藤原有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