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音的餘光落在辛王的身上，稍稍一帶，隻是淡淡地瞥過入座的那個皇位。嘴角冷漠地微微一揚，片刻散開幾分殘忍的味道。那個皇位——遲早會是他家三王子的。眼睫輕輕一落，麵上便又是雲淡風輕的一抹神色。
    擦淨了淩淵手上的塵跡，他背手立在一旁，耳裏若有若無地落著迷迷的曲律。看似很恭敬地站在那裏，思緒卻早已經不知道落了何處。
    好無聊……是非常非常的無聊……
    說實話，這些所謂國中有名的樂師彈奏的曲子，別說扶蘇了，連他的都比不過。說到扶蘇，他的眼皮稍稍地垂下，已經是一副欲睡的樣子。蓬萊樓啊，明明是仙居，卻是過得分外的無聊，結果那時候一時興起答應了泊塵他們玩“天下棋局”的遊戲，現在這個天下他都還沒拿到手，卻已經昏昏欲睡了。如果不是淩淵這個孩子的確好玩，他恐怕早就甩甩袖子走人了。
    細細眯長的眼，朦朧地透出一抹格外悠遠的視線。
    其實，他也很好奇淩淵究竟可以成長到哪一步。當初用水鏡看這個世界，挑了三年才選中的這個王子，而現在，他已經準備將他做成最完美的“藝術品”了。雖然他曾經在千百年中幾次入世輔佐過很多的皇帝，但是這一次和以前都不同，他要用盡自己的全力將其早就成“千古一帝”。
    或許，隻有這樣才比較有意思吧？是遊戲工具或是玩物，那又有什麼關係呢？隻要他對他好，這樣就夠了吧……
    遠遠的，看到淩素帶了一群官員向這裏走來，他隻是稍稍睜開了欲睡的眼，向淩淵處一瞥。
    眼前的這個主人隻是對這一切視而不見，繼續看似認真地挑選著盤子裏的菜肴。
    這個小孩子果然可愛。嗣音笑眯眯地看著他擺足了架子，一點都沒有阻止的意思。作為一個帝王，有時候這樣地稍微“任性”一下又有什麼關係呢？
    淩素本想有意炫耀，卻在淩淵的漠視下一點點沉了神色，眼中漸漸隻剩了一片清寒。他握了杯子的手一揚，眼見酒正要潑去時忽然迎麵起了一陣風。動過一頓，隻聽到風中帶來了柔柔的話語。
    “三王子，二王子來看你了。”嗣音的聲音輕輕地擦著淩淵的耳滑過。淩淵仿佛這才看到麵前站了的一大片人，嘴角微不可識地一勾，道：“原來是二哥來了。臣弟給二哥請安。”
    在周圍人的注視下淩淵壓下了怒火，轉而一笑道：“今日是喜慶的日子，三弟也不該就在這裏獨自喝酒才對。來來來，大家都敬三弟一杯。”他說著，先是舉起了自己的杯子，禮數周全道：“為兄先敬你一杯。”
    淩淵瞥過他的神色什麼也沒說，隻是倒了杯酒舉杯敬了敬，一飲而盡。
    “難得三弟賞臉，各位大臣們也不要拂了麵子才是。”淩素陰惻惻地一笑，向後麵遞了個眼色。
    “三王子，在下寺獨，先敬王子一杯，日後也好多照顧。”
    “三王子，張某也敬王子一杯。”
    “聽聞王子海量，小可早有意結交，這杯酒……”
    “王子，小臣……”
    “王子……”
    “王子……”
    任多少人遞上酒杯，淩淵都是神色無情地接過來一飲而下。淩素既然想讓他酒後出醜，那麼就讓他放馬過來就是了。周圍都是酒氣，一杯杯遞來，他一概來者不拒。他知道自己的酒量很好，千杯不醉。
    一杯，兩杯，三杯……
    周圍的樂律似乎一點點地有點飄遠，似乎全身都盈滿了酒的味道。隻是敬酒的人仿佛永無止境。依舊是源源不斷地遞來，依舊是淩素幸災樂禍的倒彩聲。身體也開始熱了。但是，怎麼可以讓這個人看不起？
    又是一杯，兩杯，三杯……
    宛然已經隻是機械般地重複著。
    再接過一杯酒，忽然有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淩淵回頭，眼前隻是一雙很溫和柔婉的眸子，依舊是平日裏的笑，卻突然讓他感覺到有幾分的責備。手裏的杯子被取了去，他也下意識地沒有反抗。
    “三王子年紀尚小，還不適宜喝那麼多的酒。”嗣音微微笑著對淩素道，“不知二王子介不介意由微臣替三王子喝？”
    “你是什麼東西，隻不過是個小小侍讀太傅，憑什麼代三弟？你……”淩素並不準備善罷甘休，反對的話語卻突然停在了一瞬。那一瞬隻是一閃而過的一瞥驚鴻，卻突然叫全身不可動彈。明明是依舊溫和的神色，卻仿佛那雙眼自天際視下，有種臨空而下的睨視，身子忽然一緊，便已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了。
    “如此，就謝過二王子通融了。”嗣音轉而一笑，將酒杯一舉，一口飲盡。白衣盛雪，姿態宛然。周圍的風似乎也隨之不由一滯。
    “愣著做什麼，還不繼續向‘三王子’敬酒？”淩素終於回神，忿忿地咬牙道。
    繼續是陸續不絕的敬語，不知何時會斷。淩淵在嗣音“要求”下躺在後麵的榻子上，視線落在那襲清雋的白衣之上。如此素淨的衣服，漸漸地也沾染上了酒痕。但是這人的姿態依舊卓然，舉止依舊優雅，麵上微微含笑，一杯一杯地喝著，眼中卻始終是一片清明，如果不是臉上那淡淡的紅暈，甚至根本叫人看不出他喝了那麼多的酒……
    直到酒宴臨近末尾，那些不斷敬酒的人才散去，這個時候已有一大批早就不省人事了。
    “王子，我們走吧。”
    這樣清明的眸子說出這樣清晰的話，淩淵凝了他半晌，才幽幽吐了一字：“好。”
    跨過拱門，兩人緩步行著。
    漸漸離開了守園軍衛的視線。淩淵走在前麵，聲音平地聽不出情緒：“嗣音，你很會喝酒？”
    “不。一點都不會……”
    “那你剛才怎麼！”這人這個時候還和他“謙虛”？他向來自詡千杯不醉，但如果方才真的繼續下去，恐怕遲早不省人事。他說他不會喝酒，那方才怎麼還能這樣麵不改色？淩淵忽然停下了步子，有些怒意地回身看去。但嗣音居然沒有同他一起停下，而是毫無預兆地撞了上來。
    兩人腳下踉蹌，刹那倒在了一處。
    不知是不是因為酒意，嗣音的呼吸擦過臉邊的時候淩淵感覺自己全身一片悶熱。他推了兩下壓在自己身上的人，卻是沒有絲毫的動靜，轉過臉去才看到那人微紅的臉上那雙迷離一片的眸子。
    近在咫尺，是微微渾重的呼吸。
    或許他是真的不會喝酒……
    淩淵的心似乎顫了下。哪有這種傻瓜，不會喝卻要幫他頂，不會喝卻還要裝作千杯不醉，一直硬撐著直到沒有人的地方才露出破綻。如果他剛才沒有停下，恐怕回到居所為止這個人都不會暴露他的異樣。
    “三王子，酒這種難喝的東西，你能不能以後少喝些？”滿嘴的酒味，這叫他感覺到從未有過的不適。嗣音蹙了蹙眉，對自己毫無形象地趴在同樣毫無形象地倒在地上的淩淵身上沒有絲毫別扭，撐了撐身子有些困難地爬了起來，剛站好，手臂上卻是有一股力量將全身無力的他撐了住。
    手臂落在那人的肩上，那雙終年淡淡溫和的眸裏都不由露出了一抹詫異。一直以來隻當這個人是自己需要輔佐、保護的，卻沒想過他也有著這樣強健的背膀。
    “我下次，不會喝那麼多酒了。”不知是否因為懊悔，淩淵的麵上微紅。
    如果不是他逞強應付，嗣音就不會替他頂那麼多的酒了吧……
    那抹神色落入眼紅，嗣音的嘴角落上了一抹滿意的笑，眼裏盡是狡黠。
    這就對了，我的王子。如果要作為一個帝王，這種一時意氣的舉動是萬萬不可有的呀，“挑釁”這種東西算什麼，總該要學會能屈能伸的才是。不枉我這樣自我犧牲地喝這難喝地要死的酒了，看來回去得好好用清茶徹徹底底地漱個口才是。歎，說起來，這頭還真是暈地厲害……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嗣音往淩淵的身上靠了靠。淩淵隻角色身子上的重力一加，那人的氣息瞬間又濃了不少。動作隻是在一瞬一僵，轉而又恢複了尋常。
    “謝謝三王子厚愛了……”
    嗣音的聲音中帶了一抹濃鬱的笑意，在風間一揚，轉瞬又散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