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照例被洛笙一刻也不停地盯著，藥罐似的養著。
    心中總覺得虧欠，對送到麵前的藥便從不拒絕，一律二話不說喝個底朝天，身子倒以驚人的速度恢複著，到底沒砸了洛笙神醫的招牌。
    真的再沒有見過柳眠。
    我便也不在洛笙麵前提及。
    不見，也是好的吧。
    有一個人倒是出乎我意料地每天都來。那人我是見過的，是顏翡手下的一個小廝，名喚荊衣。
    我向他打聽顏翡的去向，他隻說主子有事離開些時日，命他日日來照看著，一有不妥就立刻彙報。
    我推辭了幾次，便也隨他去了。
    那日雪沉走時的情景，現在回想起來，倒也漸漸地麻木了。
    心中似是空了，對人人皆是一般樣子，再難起一絲波瀾。
    起初幾日還神思恍惚，每每如著了瘋魔一般幻覺頻頻。洛笙幾幅藥下去，如今也好了個七七八八。
    隻是心中卻明白，有什麼東西，已經再也回不來了。
    “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不自覺吟出了這麼一句，恍然間自嘲一笑。難道是心境不同了，便也學著別人傷春悲秋起來？
    “休獨倚……嗬嗬！！”現下可不正是一個人待著麼？
    一樣的庭院，那時我靠在雪沉懷裏，眼中雖是什麼都看不見，心卻是亮的。
    現下滿園的月色皎皎，卻似什麼也看不分明了。
    酒是沒有的，人卻醉了，醉得失了心。
    本應相思成災，卻連心都尋不回了，徒留了個軀殼下來。
    月光灑在身上，涼涼的，似是在我一身白衣之外鍍上了一層蒙蒙的霧氣，如真似幻，使我整個人看起來如同遊蕩於世間的一縷幽魂。
    也許，這才是我本該有的樣子吧。
    一絲響動驚回了我遊離在外的神誌，回頭望去，不遠處有幾個人正目不轉睛地望著我。
    柔柔一笑，那一行人的表情卻愈發驚駭。
    “冉伶！你……”洛笙遲疑地上前幾步，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甚至聲音都微顫了起來：“你怎麼……怎麼……”
    我怎麼了？有些奇怪，順著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肩上，墨發如瀑，枕在雪白的衣衫上，月色浸潤中的發絲，似鋪上了一層流動的銀練，順著單薄的肩背，慢慢地，往下，流動，浸染……
    我有些恍惚，視線中仿若有一注水銀緩緩淌過了玄色的織錦，往下，再往下，墨色被極慢地侵蝕著，越來越少，直到與雪色的衣衫同色。
    時間，仿佛停在了洗盡了鉛華的這一刻。蒼白的指尖，掬起了落在肩頭的一縷如雪發絲。銀白的發絲，在月光下閃著銀亮的光暈。
    身子被一股大力猛地禁錮起來，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溫熱的吐息急促地拂過頸側。我垂眸望去，散落在手臂上的一縷銀絲，和雪色的衣衫一起，被一雙僵直的手抓著，深陷進肉裏。
    張了張口，兩個字終是伴著暗啞的嗓音溢了出來：“顏翡……”
    埋在頸上的氣息隨著我茫然的輕呼猛地急促起來，感覺到那個緊擁著自己的懷抱微微顫抖著。
    “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為了他……白了頭發！？”
    說到最後尾音已經帶點微不可察的低泣。
    輕微的刺痛緊繃，是顏翡扯住了我一縷發絲。銀發被遞到眼前，顏翡的表情帶著一種無聲的寂寥倦怠：“這些頭發是為他白的，是不是？”
    沒有回答，人又被一把摟進了溫熱的懷裏：“不會了，我向你保證！！從此以後，再也不會讓任何人如此傷你！”
    低低的誓言，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
    心中泛起了淡淡的涼意，這個懷抱，暖不了我呢。
    這句話，我等了好久的這句話，若是由另一個人說出來，此刻的我該是多麼的欣喜若狂？
    可是，顏翡啊，你不知道，誓言什麼的，我已經再也不信了。
    朝如青絲暮成雪，退去的，又何止是這如墨的顏色？
    便是又信了，又哪來的另一頭三千青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