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隆冬時節，北方濱海城市黃河口市，子夜時分。
    那是一個飛翔中候鳥遷徙的地方
    那是一個旅途上感情依偎的海港
    當所有的夢想彙成海浪去簇擁太平洋
    夕陽親吻著波浪
    輕輕搖醒蘆葦蕩
    我在黃河口等你
    等你在路上
    我在黃河口等你
    等你在心上
    等你在路上，迎麵一片春光
    等你在心上，撒下一片金黃
    一條寬闊流淌千年的夢想
    一生等候等你回到我身旁
    伴著黑鴨子組合這首旋律優美的《等你在黃河口》，黃河口人民廣播電台夜間談話節目《黃河口夜話》也接近了尾聲，節目主持人姚曳溫柔地同聽眾道別之後，端著已經微涼的紅茶陷在美妙的歌聲裏。
    一年前，姚曳在家鄉山西朔州市電台做節目時偶然聽到了這首《等你在黃河口》，優美的旋律和溫情的歌詞讓姚曳對黃河口萌生出許多盼望。當心中的盼望象雜草一樣叢生時，姚曳打包行囊向候鳥一樣遷徙到了黃河口這個“夕陽親吻著波浪、輕輕搖醒蘆葦蕩”的地方，並成為黃河口人民廣播電台夜間談話節目《黃河口夜話》的主持人。
    《黃河口夜話》是一檔晚間熱線談話類直播節目。節目視點側重於社會新聞、大眾生活、情感世界，節目的特色在於主持人主持風格的特異性以及與聽眾交流的親和性。除現場接聽熱線電話之外，每期都有蘊含哲理的話題與思考，節目通過主持人的娓娓講述，引發聽眾對人生的感悟。
    和大多數電台節目主持人一樣，姚曳不是姚曳的本名，是她主持節目時的播名。同樣和大多數電台節目主持人一樣，姚曳有著天使的聲音、魔鬼的臉龐，依托電波，姚曳用她象泉水一樣叮咚、百靈一樣甜美、春風一樣溫柔的嗓音和冷靜敏捷的思維在無影的空氣中、在人們的想象裏塑造了一個“神仙姐姐”般的姚曳。
    （二）
    走出電台的大樓，幹冷的空氣肆無忌憚地吸走姚曳在播音室積攢的溫度。姚曳用羊毛圍巾把自己包的隻剩下看路的眼睛，戴著手套的手插進羽絨服深深的口袋快步前行。
    從電台到姚曳租住的房子步行隻有10分鍾的路程，隻是要經過一條沒有路燈的100多米的小巷子。白天，這裏是各種小販積聚的地方，巷子口有個修鞋的鞋攤，對麵是修自行車的，小巷一邊的牆上掛著一隻破爛不堪的球鞋，一邊掛著一個千瘡百孔的自行車內胎，它們既是廣告也是一種昭示：這是我的地盤。巷子裏有賣飯的，也有賣便宜的日用百貨的，更有或賣或租盜版圖書和光碟的。每個城市都有這樣的小巷，每個城市都有這種小規模的自發市場，因為它靠近城市外來者聚集地，他們的廉價商品供養著一群和城市一同成長但又遊離在城市之外的人。
    耳朵裏塞著MP3耳機的姚曳沒有聽到身後跟蹤的腳步，當被從背後捂住嘴巴，尖刀抵在腰上，耳畔聽到：乖乖的，不然捅死你時，姚曳大腦一片空白，怔在原地。
    姚曳的沉默在劫持者的意料之外，他把姚曳按在地上撕扯姚曳的衣服。
    “錢你拿走，手機也可以拿走，值錢的東西你都可以拿走，但是命要給我留下。”姚曳聲音有絲絲顫抖，但語氣仍然甜美。“如果你要強奸我，巷口有家24小時成人商店，我不想懷孕。”
    劫持者聽到姚曳的話打了愣神，撕扯的手停了下來，姚曳就勢抓住他的手站起來。黑暗裏，姚曳和劫持者默默地對視著，“走吧，商店就在巷口。”姚曳牽著劫持者的手向前走去，雖然劫持者第一步邁的很僵硬，但是他還是隨著姚曳的向前走去，隻是加重了姚曳腰上刀的力度。
    巷口商店的門窗都被鐵皮包的嚴嚴實實，隻在窗戶最下麵開了個僅可以容一隻貓來回穿梭的活動小洞。姚曳敲了敲鐵皮窗戶，鐵皮的回音在深夜裏聽來又脆又亮，還沒等姚曳開口，顯然是熟諳此道的商店老板已經從小洞裏扔出一盒避孕套，隔著窗戶、隔著鐵皮，老板的聲音象千裏傳音：20塊。
    “如果你不反對，去我住的地方吧！我租的房子，自己住。”姚曳提議道，劫持者也沒有提出異議。情勢似乎被姚曳掌控著，完全不象是遭遇強奸，而是接受一次生命中不可抗拒的邀約。
    在姚曳的小屋裏，劫持者出手阻止了姚曳開燈的企圖。
    “請對我溫柔一點”。當身體的欲望被點燃，姚曳又對劫持者提出了請求。對方愣了一下，卻如約對姚曳溫柔了許多。姚曳想起自己做過的一期節目：男人和女人對愛和性的不同態度。大多數人都認為男人可以沒有愛卻有性，女人隻有要了愛才可以有性。其實不管男人和女人都是原欲的動物，隻不過有時候身體說要，靈魂說不而已。黑暗裏，姚曳失笑。“生活就象強奸，如果你不能反抗，那就去享受它。”姚曳主動索吻，輕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劉剛。”“劉剛，這一刻，請用你的身體好好愛我！”姚曳的聲音在夜晚象鬼魅一樣迷人。
    午夜的小屋裏充滿了愛欲的溫度。
    （三）
    當身體和心理逐漸變冷變涼，姚曳察覺到身旁的劉剛的異樣，輕聲說：“在猶豫要不要殺我？或者是想用什麼方式殺我，對嗎？”頓了頓姚曳繼續說：“如果很難做決定，就先讓我多存在一會。”然後起身穿好衣服，問：“你餓了嗎？我去煮點湯圓。”
    “咱們點著蠟燭吃東西，可以嗎？”劉剛蜷縮在床上沒有做聲，姚曳自顧點起蠟燭，光影裏的劉剛微微側過臉去。“快來吃吧，不然湯圓一會就都粘在一起了。”
    一張清瘦略顯陰鬱的臉出現在姚曳的麵前，目光遊離躲閃。
    “我叫姚曳，山西人，來這裏有一年多了，是黃河口人民廣播電台夜間談話節目《黃河口夜話》的主持人。黃河流經流經青海、四川、甘肅、寧夏、內蒙古、山西、陝西、河南、山東9個省、自治區，在這個城市入海。不過，黃河的魂在在我們老家山西，看過壺口瀑布嗎？”
    劉剛搖了搖頭，“我沒見過黃河。”
    “明天我休班，我帶你去看黃河，看黃河入海。”
    這一夜，劉剛在姚曳的床上象孩童一樣安然入睡。從家鄉出來到現在有半年的時間了，從一個城市流竄到另一個城市，偷過，搶過，除了在老家誤殺的那個三陪女，一路上，又有四個無辜鮮活的女人在滿足了劉剛的欲望之後便消失在他的手裏。這半年，吃不下，睡不著，度日如年。但是麵對這個叫姚曳的女人，殺人的念頭隻是一閃而過，卸下所有的重擔的劉剛在姚曳的床上象孩童一樣安然入睡。
    姚曳敏銳地捕捉到了劉剛陰冷的眼神已經變得越來越溫熱，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生的危機。在劉剛均勻的鼾聲中，姚曳幾次拿起幾次電話幾次又都放下。
    （四）
    第二天，天氣出奇的好，風柔的如春天一樣和煦，陽光燦爛的象一隻暖爐。
    姚曳和劉剛一路順暢地來到了黃河口，在遊船碼頭，兩張巨幅宣傳畫吸引了劉剛，姚曳說：“黃河口的秋天是最美的，色彩變幻無窮。這邊這張是‘蘆花飛雪’，銀白一片的蘆花和碧綠的蘆葦疊加在一起，想不喜歡都難；那邊那張是‘濕地紅毯’，是黃河口濕地一種特有的植物黃須菜，這裏的鹽堿程度非常高，秋天黃須菜就變成紅色的了。”
    冬季的黃河口，幾乎沒有遊人，諾大的遊船隻有姚曳和劉剛兩位乘客。
    “現在冬天越來越暖，聽他們本地人說，上去10年，這裏早就封河了。”姚曳拉著劉剛離開船艙來到遊船的頂層。“我給你唱首歌。”
    河麵非常開闊，枯黃的水草在岸邊卷縮成一團，在黃河口越冬的鳥兒時而低飛時而停在岸邊觀望，顯然他們已經習慣了河裏“突突”作響的遊船，這艘龐大的“水怪”每天在河裏進進出出絲毫不影響他們的生息。
    那是一個飛翔中候鳥遷徙的地方
    那是一個旅途上感情依偎的海港
    當所有的夢想彙成海浪去簇擁太平洋
    夕陽親吻著波浪
    輕輕搖醒蘆葦蕩
    我在黃河口等你
    等你在路上
    我在黃河口等你
    等你在心上
    等你在路上迎麵一片春光
    等你在心上撒下一片金黃
    一條寬闊流淌千年的夢想
    一生等候等你回到我身旁
    你是我愛的夢鄉
    我是你心中愛湧出的波浪
    姚曳一邊唱一邊流淚，劉剛伸手擁姚曳入懷，任姚曳嚶嚶哭泣。劉剛抱著姚曳自顧說道：“我身上有命案，我是個在逃犯。”姚曳抬起頭，與劉剛四目相對。“本來我也想殺了你，可不知道為什麼，我下不了手。”
    姚曳微笑，“生命的終結有很多種方式，有的人幸福的終老，有的人壯年仙逝，有的甚至隻在這個世界上停留很短的時間或者直接胎死腹中。冥冥中，也許一切早走定數，殺人犯同樣是上帝的使者，隻不過任務和天使不同。”
    “我不想再這樣逃下去了！這樣過日子比死還難受。”劉剛喃喃自語。
    “看！劉剛，看腳下的水，它們變清了！這就是河海交彙的地方，左邊是渾濁的河，右邊是澄清的海，大自然的奇觀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看到的，而且這種奇觀通常隻會在春夏之交，天氣特別好的時候才出現呢！”姚曳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劉剛，也許這就是上帝的旨意，他要告訴你：跳進黃河能洗得清，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不可能事情，當心靈得到救贖的時候，罪惡也可以原諒！隻要你往前走一步。”
    劉剛象隻受傷的狼一樣放聲大哭。無所顧及的哭聲嚇的船身微微一頓，開始返航。
    當劉剛的情緒暫緩平靜，姚曳抽回被劉剛握麻了的手。“一年前，我在朔州的時候，一天晚上，本來是我的節目，但是我感冒了，一個同事替我的班，晚上下班之後她就失蹤了，後來在一條小河裏找到她的屍體，她是被人強奸後又遇害的。我很自責，沒法繼續工作，後來來到了黃河口，在這裏找到了心靈的安寧。”姚曳長抒一口氣。“我主持《黃河口夜話》這個節目，聽到各種各樣的人講他們形形色色的故事，有時候我會用代入法去體會別人的人生。”
    “我沒去過山西。”劉剛小聲為自己辯解。
    “我知道。”姚曳繼續說：“有時候我就想如果我得了癌症會不會象某位聽眾那樣堅強，那樣笑著去麵對？如果我將來的老公有了外遇，我是歇斯底裏撕破臉皮拚個你死我活還是尋找原因積極挽回？如果我的孩子教育不當我又該怎麼麵對？如果我遭遇強奸，我會怎麼樣？我覺得一個人一生要經曆很多的磨難，隻要活著就能自救，隻有自救才能救人。”
    “如果我不來黃河口，我不會遇到你。”姚曳握住劉剛的手，眼神期許而又淡定。“既然我遇到了你，就讓我送你去該去的地方吧！”
    （五）
    黃河口市公安局門口，姚曳和劉剛默默的站著。
    “進去吧！”姚曳輕輕推了一把劉剛。
    “我進去就不會活著出來了，答應我，我走的時候要把你的名字寫在手心，下輩子讓我早點遇到你。”劉剛的目光平靜決絕。
    “我答應你。”姚曳微笑著默許。
    劉剛緊緊擁抱了姚曳，轉身走向公安局威嚴的大樓。
    三個月後，姚曳在網上看到一條新聞：××市男子劉剛一年內奸殺五名女子，在逃半年後主動投案自首，一審被判處死刑，該罪犯沒有提請上訴。
    姚曳有瞬間的失神。窗外一片蔥蘢，春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