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樂思出事了。
    當朱公益意識到這一點，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昨天從店裏追出來就沒看到樂思，而後手機從打不通到關機，宿舍裏沒有人，圖書館裏沒有人，郭曉青也在找她處理展覽會的後續事宜，樂思從來都分得清輕重緩急，不會為了個人私事而耽誤工作，但是這一次——
    朱公益找了一夜，所有他知道的樂思曾經去過的地方，甚至汽車站，火車站，但是省城這麼大，人海茫茫，若她有心躲避，誰又能找得到？朱公益想，到熄燈的時候，她總會回來的吧？他站在宿舍樓下，看著燈光一層層的熄滅，又想，十二點的時候，樂思肯定會回來的！
    卻一直等到兩點。
    然後到四點，六點，最後，有學生從身邊走過，好奇的看著他，竊竊私語。上課鈴聲響起的時候，朱公益顫抖著手摸出手機，驚慌的說：“師兄，樂思出事了。”
    舒嶸又犯病了，秦醫生說：“還是住院吧。”
    舒崢一晚上都在陪著她，心裏是不願意把妹妹送到醫院的，那不是正常人呆的地方。兩年前他去過一次，裏麵全都是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瘋子，雖然現實是，他還是不願意承認舒嶸是個瘋子。
    舒嶸從裏麵出來的時候，明明是康複了的，怎麼現在——舒崢突然覺得很累，也不知道樂思怎麼樣了，肯定在傷心的哭吧？小豬一定坐在她身邊安慰，如果這樣能撮合他們也不錯，可是為什麼自己心裏那麼不舒服呢？
    方浩昀把冰涼的像一根冰棍兒的朱公益帶回宿舍，倒了一杯熱水放在他的手裏。
    “發生了什麼事？”他早上沒課，還在被窩裏就被這孩子的電話吵醒，現在還有點迷迷糊糊。
    “樂思失蹤了。”朱公益哆嗦的說著，大口的喝著水，真的很冷，寒氣從裏到外的冒出來，皮膚都要凝固了。
    他語無倫次的說著昨天發生的事情，最後方浩昀終於理清了頭緒，“也就是說，她跑出去之後就不見了，你找了一晚上也沒找著？”
    朱公益點頭，眼睛裏是焦急與期待。
    “會不會回家了？”方浩昀心裏歎著氣，現在的小孩子，脾氣真是太大了。
    “不會不會，”朱公益保證道，“樂思不是任性的人，她不會無緣無故躲起來，更不會關機這麼久，她不會讓人操心的！”
    “你也說了是‘無緣無故’，被人欺負了也算無緣無故？”方浩昀將被子掀開，“你先睡覺，也許到了中午她就出現了。”
    “可是——”
    “睡覺！”方浩昀強行將他塞進被窩裏，蓋好被子，皺著眉道，“我去問問，一會兒你睡醒了，說不定就找著了。”
    “謝謝師兄。”朱公益感激的說。
    方浩昀摸摸他的腦袋，笑了一下就出去了。
    鬱逸非在宿舍外邊兒，看見他出來，一直笑著的臉此刻竟是未見過的嚴肅，他手裏握著一個手機，遞到方浩昀麵前。
    方浩昀眉頭緊鎖，“誰的？”
    “下麵的人送來的，說是在路邊撿到，看到裏麵有我們的聯絡電話就沒敢留著，”
    “陶樂思？”打斷鬱逸非的話，方浩昀驚訝的問道。
    鬱逸非沉重的點頭，等待方浩昀的反應。
    “去外麵說。”
    舒崢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給樂思撥了個電話，話筒裏傳過來卻是鬱逸非的聲音。
    他心裏一緊，隻聽見鬱逸非停頓了一下，說：“阿崢，陶樂思出事了。”
    舒崢第一反應是車禍，他的手緊緊握著手機，擠出一句話：“哪個醫院？”
    “不是醫院，”卻是方浩昀在說話，“她被人綁架，不是省城的人，路子不清楚。”
    頭“轟”的一下炸開了，呼吸有些困難，舒崢扯著衣領站起來走到窗戶邊，看著外麵一派安寧祥和的景象，心裏卻如寒冬一般冷，當方浩昀說“不清楚”，那麼，舒崢狠狠的一拳砸上牆壁，轉身大步向屋外走去。
    病床上，舒嶸睜開眼睛，一滴淚從眼角滑出，聽見樓下汽車發動的聲音，她掀開被子，赤著腳走到窗邊，看著那輛熟悉的車消失在視線裏，手撫上牆壁上的裂痕，眼裏閃過決絕的光。
    陶樂思覺得自己要死掉了。
    很渴，很餓，這都不算什麼，可是，黑暗，恐懼，還有每時每刻都存在的胡思亂想，樂思想撕開自己的腦袋，讓它停下來，卻發現自己四肢都被綁著，估計已經麻木了。
    幾個小時了？或者，幾天了？
    舒崢是不是在找我？他會不會內疚啊？樂思露出淡淡的笑，會不會很著急？嗬嗬，真想看一看他焦急的樣子啊，上一次看到，還是在舒嶸生病呢，哦，舒嶸，她知道了，好像很生氣的樣子，哈哈，她一定很戀兄，和我一樣，對啊，我上次回家，還氣跑了二哥的女朋友呢，也不知道二哥現在還有沒有談戀愛，真想二哥啊！
    樂思咽了咽口水，閉上眼睛，腦海裏便出現了一個月前在家裏的情景。
    媽媽，大哥，子雲，還有嫂子，安娜姐姐，叔叔，嬸嬸……
    “我很幸福。”樂思輕聲念著這些名字，心裏慢慢的暖和起來，有這麼多愛著我的親人，雖然，我沒見過親生父母，但又有什麼遺憾呢？
    “啪！”
    劇烈的疼痛從臉上傳來，頭皮被狠狠的扯起，刺骨的痛。樂思再也忍不住睜開眼睛，看見尹晶晶站在麵前。
    尹晶晶穿著一身黑色的皮衣，化著濃重的妝，帶著酒紅色假發，一隻手揪著樂思的頭發，另一隻手捏著她的脖子，臉上依然是邪惡的笑，“你在想誰？”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尹晶晶，樂思有一絲恍惚，這個是寢室裏的安靜的那個人嗎？那個三天也不見得和自己說一句話的尹晶晶麼？“你到底是誰？”恐懼是從心底滲出來的，一點一點的慢慢擴張到每一塊皮膚，最後籠罩全身，“你不是晶晶，你不是！”
    “我當然不是，”她放開樂思，語氣異常的柔和，卻讓聽到的人更加不安，冰涼的手指觸上蒼白的麵龐，樂思控製不住的發抖，咬緊牙關，“你，你要做？？？做什麼？”
    “皮膚很好。”手指往下，往下，一直到頸部，停下來，樂思這才敢呼吸，張開眼睛盯著麵前的人，“你——”
    “噓——”她用兩隻手指壓住樂思的唇，“別說話。”臉上卻是前所未見的平和表情。
    樂思的神經高度緊張，看著她靠近，雙膝跪地，將頭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然後，兩隻手環住自己的腰，閉上眼睛。
    陡然的安靜，樂思快要瘋掉了！
    誰來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尹晶晶，樂思將目光投向仿佛睡著的這個陌生的舍友，她，和高歡？
    “高歡的皮膚特別好。”就像知道樂思在想什麼一樣，尹晶晶一動不動的說，“光滑，細膩，像嬰兒一樣，你沒有她的好。”
    樂思氣結，誰要和她比了！
    “你看過她的相片沒有？”
    “沒有。”
    “舒崢每年聖誕節都要畫一幅，在你組織的展覽裏，你沒看？”
    樂思心裏酸酸的，她甚至忘了趴在自己腿上的人是要殺了自己的，賭氣的說：“看不看又有什麼關係，反正我們在一起了！”
    “對啊，反正你很快就能去陪她了。”尹晶晶很平常的說出這一句讓樂思再次陷入絕境的話，她站起來，捏著樂思的下巴，“我不想打人，那樣太暴力，陶樂思，”她的臉上露出一絲類似憐憫的表情，“你還有什麼心願？”
    樂思將頭使勁的向旁扭去，尹晶晶放開手，樂思的淚刷的掉下來，“殺了我，高歡就能回來了麼？”
    “我不過是個普通人，”樂思哽咽道，“我也有喜歡一個人的權利吧？”
    尹晶晶臉色快速的變化了一下，她轉身向門口走去。
    “尹晶晶！”樂思大喊，“為什麼，”她拚命的掙紮，“你不能這樣！”
    門再次被關上，世界再次安靜，黑暗再次來臨。
    樂思癱坐在椅上，喃喃道：“舒崢，嗬嗬，舒崢，你是對的，你是對的，對的……”仰起頭，不讓眼淚掉下來，樂思笑了。
    第二天，不，也許是第三天，也許已經過了很多天，誰知道呢？反正每隔一段漫長的時間，尹晶晶都會進來，先是撫摸，輕輕的卻如同針刺一般的撫摸，全身，就連最隱私的地方，樂思咬破了嘴唇，吐光了胃裏最後一點存物。
    耳邊不斷充斥著尹晶晶低沉的聲音，知道嗎？高歡最喜歡我這樣撫摸她，尤其是這裏，你的脖子和她的一模一樣，哈哈！舒崢！他連吻都不敢，怕玷汙了純潔的天使！天使！哈哈——
    從最初的反抗，尖叫，掙紮，到現在的僵硬，沉默，樂思偶爾會以為，自己已經成了一具僵屍，或者，樂思睜開久久閉著的眼，正好看到她離開的背影，我其實是期待她來？
    人，是害怕孤獨的。
    可是，我現在還能算是個人嗎？
    樂思仿佛聞到了自己腐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