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伊人不在香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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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中正在下雨,淅淅瀝瀝,似乎在預示著將會有剪不斷的纏綿,剪不斷的哀夢。
耶律冉微微仰頭,一瞬間想起夕桃離開的夜晚,那時的情景就在眼前。
那是個叫他心碎的夜晚,眼睜睜看著她生命之花即將枯萎,他的胸口上,就好像被什麼壓得喘不過氣來……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此相遇時的情景嗎?那時候射了你一箭,現在我幫你擋一箭,我們隻見,也算扯平了。”夕桃虛弱的說。
他心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你為那個女子擋下那箭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呢?是不是像我一樣,腦海裏唯一的念頭就是保護他,決不能讓他有事,至於自己,根本沒有時間去想——是這樣嗎?”
“不……我不知道,我什麼也想不起來了。”最近隻要想到那個人,那蒼白的容顏像是一種無聲的譴責,心總是裂開一般疼痛,就好像現在這樣,他突然驚恐的意識到,他再也不能失去什麼了……
再也不能。
“你一直都喜歡那個人吧?聽說你是在敦煌街頭花重金買來的呢,也不知道是不是騙我……”
敦煌街頭?
沒錯,他是去過那裏,見過她,可是他卻記不清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不管發生了什麼,在這時候,都已經不重要的,他唯一的念頭就是不想失去她,他的妻子……那由驕橫到溫柔,在這無情歲月裏用整個身心用所有熱情溫暖他的人,她的恩,她的情,她的意……
“一直以來,我都有一個疑問,那時候在客棧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你能夠告訴我嗎?”夕桃輕輕的問。
他努力的想要想起,可是腦海中仍然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我沒有印象了,我隻記得醒來就遇見你!”他激動的說。
“嗬嗬,原來你是忘了啊……”夕桃幽幽歎息:“但是無論如何,能夠和你相識一場,我很高興……”她的呼吸越來越弱:“可惜的是,我恐怕沒機會看到你打敗金國的那一天了……”
“不!”他抱緊她,喃喃道:“你會看見的!”
她的手指輕撫著他的臉龐,一如既往的俊美,那一雙墨黑無底的眼眸中,此時真真切切的是溫柔,是痛心,是不舍,那樣憐惜的柔光是從她未曾見過的!這令人心疼的憔悴——這黯然神傷是為了她麼?
“無論如何,你要勇敢的走下去,你會實現夢想,因為你的夢想——就是我的……”她欣然一笑,然後安靜的閉上了雙眼,停留在他臉上的手指緩緩落下,卻被他抓住,仿佛這麼抓著,就可以將她留住,可是——似水流年,世事無情,終究是什麼都留不住的。
他守著她漸漸變冷的身體,直到林久堯趕來。
他們彼此看了一眼,眼裏的沉痛仿佛形成無聲的默契,他不發一言的悄悄離去,讓他們父女獨處。
走到門外,遇見潘魯朵,他的神情有一些異樣,似乎想說什麼,但是看到耶律冉那痛苦的樣子,終於隻是抿了抿唇,不發一言。
********
唐括定哥終於熬到第二天晚上。
雖然海陵過完夜一清早就已經離去,但是她的眼皮卻跳了一天都不停,坐立不安,傲雪卻若無其事的幫她收作東西,一麵安慰道:“娘娘不要想太多了,該來的總會來的。”
“傲雪,我害怕,我從來沒這麼害怕,這麼緊張過,你看我連一個杯子都拿不穩,連說一句話都要打愣……還有多久?還有多久他才來?他真的都安排好了嗎?真的萬無一失嗎?”
“放心吧,邵大人不是小孩子,自然有分寸的,他如果一點把握也沒有,怎麼會向您提出來呢?隻要皇上不來,應該沒事的。”
說到完顏亮,定哥真是又愛又恨,又痛又怨,冷冷的埋怨道:“他不會來的,他在那女人那裏,他做夢都在叫她的名字!”
傲雪吸了一口氣,眼裏是難得一見的陰狠:“這次弄不死她,算她命大,但是總有一天,我會看到她的下場!”
定哥看了,也覺得很泄憤,轉而一笑,想想又有點擔憂:“你真的不跟我走麼?”
她搖搖頭:“我早就說過,奴婢進宮的一刻,就沒想著要活著出去,深宮幽怨,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永不回頭也——無怨無悔!”
定哥長長的歎息道:“或許我應該早些為你選個人家嫁出去的,這樣跟了我,雖然有了榮華,但是想到你可能性命不保,我實在是問心有愧……”定哥越發覺得淒慘,將傲雪摟住,胸口的緊張化作柔情百轉,絲絲縷縷的纏繞在心間——卻沒有看見,她嘴角揚起那一抹不易察覺的淡淡笑意。
終於到了子時,定哥拿著行李,化作宮人打扮,悄悄的出了雲陽宮,在約定的西城門等紹偉齊。紹偉齊果然守信,兩人見麵,又是激動又是不安,然而情勢緊急,無暇一訴衷腸,他牽著她的手,往宮外走去。
夜色漸濃,前日的雪開始融化,絞得空氣裏一片冰冷,兩人的腳步細碎紊亂,幸好路上都被事先打點好,一切看起來很順利,那外麵的世界隻有一牆之隔了——皇宮雖好,卻是繁華一夢,完顏亮無情,她亦是有罪,就算內心深處有那麼一絲猶豫,一絲不舍,卻已經不能回頭了,隻能隨眼前的人淪落天涯。
那宮門的一道縫已經向他們敞開……
外麵的世界,會是怎樣……
定哥幾乎忍不住要叫出聲來——就在那一瞬,身後突然傳來聲響,接著密密麻麻的官兵舉著火把將這原本漆黑的夜照得一片金黃。
金黃中,走出一個身影,那個她熟悉的曾經期盼過幾百次上千次如今卻最不想看到的人,那是——海陵王完顏亮!
紹偉齊想做抵抗,但是這麼多士兵,就算他有再高的本領也不是對手,不一會兒就束手就擒。
而唐括定哥在看見完顏亮的一刹那就知道自己完了。
這倒是讓她出奇的冷靜,也許慌亂到了極點,害怕到的極致,也到反而坦然了。
依然美目流盼。
依然萬分妖嬈。
她看著他,用一種感懷而決絕的神情,腦海中恍然想到第一次見他的情形,那時候他高高在上,身邊美人無數,她向他敬酒,他飲之如甘。他輕輕的瞥了她一眼,隻是那輕輕的一瞥,卻似有似無的撩動了她的心。
仍然是那張臉,但卻是無比陌生的表情,那是驚訝,是憤怒,是厭惡甚至鄙夷……
“你做的好事!”完顏亮的聲音冰冷,叫人徹骨的寒。
她想說什麼,卻在看到完顏亮身後走出的那人時,驚詫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淡粉色的衣裳,襯得一張臉冰清玉潔,表情卻是從未見過的冷漠,冷漠中,似乎還有一絲得意。
“傲雪……怎麼是你?”難道她被抓住了,出賣了她?
“是我呀,娘娘,”——是錯覺麼?她嘴角似乎揚起一抹若春花般燦爛美好的微笑,但是極快的隱去了,卻對她的驚恐和意外視而不見,她——真的是傲雪嗎?
定哥怔怔的望著她,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娘娘,”她聲音漸漸變得萎頓:“奴婢苦勸您不要執迷不悔,為什麼一定要一意孤行呢……”她接下去說的話,她根本沒有聽清。隻是覺得思維中,出現了一個短暫的空白,仿佛有一道閃電驀地劈過去,劈開一線窄窄的暮色。
那一刻,世界都被顛覆,她幾乎要暈倒。
原來,她是故意的,是她告的密……
“唐括定哥!你背著我偷情其一,謀害盈歌其二,嫁禍大月氏其三,現在又和這奸夫企圖逃跑,條條死罪,你還有什麼話說?!!”完顏亮怒喝道。
“我……”她聽到自己無力爭辯的聲音是那樣沙啞,如同春天裏淅淅瀝瀝的小雨。
突然間,如山洪爆發,如驚雷乍響,她死死的盯著傲雪,發出淒厲的低吼:“為什麼?傲雪,為什麼這麼對我?我哪裏對不住你了?你要這樣害我!?!”
傲雪卻用受驚小鹿一般的無辜眼神望著她,好像聽不懂她說的是什麼,她下意識的將身體靠向完顏亮,喘弱的說:“娘娘您在說什麼呀?這不都是你逼我的麼?現在現在都怪我頭上了?”
“你個小賤人!”定哥破口罵道:“我真是瞎了眼睛白疼你一場,你真是喪盡天良,連一條狗都不如……”
不等她罵完,完顏亮便下令道:“把這對奸夫淫婦給我關起來!”
唐括定哥仍然死死的看著傲雪,那尖利的而絕望的眼神像一把利劍要將她穿膛而過,這一刻,真正讓她心碎的恐怕不是海陵,而是跟了她近八年,取得她最深信任,卻將她投入煉獄的貼身奴婢——
原來她的心機她的城府竟然這麼深這麼可怕,原來她早就計劃好一步一步將她置於死地!比蛇蠍還要陰毒的女人!!
********
夜,是如此深,如此寒冷。
“你跟我來。”完顏亮將傲雪帶到延喜宮。
他的神色有些疲倦,叫人奉茶,傲雪不失時機的為他倒好茶,捧到嘴邊。
他看了她一眼,她雖然生得有幾分姿色,但是似乎工於心計——就算那些事都是唐括定哥指使的,她亦脫不了關係,現在她沒有一點不安,反倒是獻媚得緊,可見不是一般女子。
“皇上……”她低低的叫了一聲:“您腿傷剛好,可千萬別氣壞了身子。”
完顏亮看著她,原來的她的嘴這麼乖巧,怪不得她的主子這樣信任她。他喝了一口茶,她關心的問:“溫度是不是正好?不會太燙吧?”
放下茶杯,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她的眼中波光微顫,輕輕咬住嘴唇,似乎有些慌亂。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傲雪。”
“多大?”
“十八歲。”
“跟了她多久?”
“快八年了。”
“她是個怎樣的主子?”
傲雪眨了眨眼,有些猶豫的說:“對我來說,是個好主子。”
“那,你為什麼不為她求情呢?”他那黑水晶般的雙瞳染上了霧一般的色澤,當他的手指輕輕掠過臉頰時,她清楚地感到了從那指尖傳來的涼意,不由輕輕一動,他卻不容她躲閃,於是那股那涼意便無休無止的蔓延開來。
然後,她聽見他輕輕說:“過兩天,你去見她最後一麵吧。”
“是。”
“你會彈曲嗎?”他突然問。
“會一點。”
完顏亮叫人拿來一把樂器,曲頸,梨形音箱,有四柱四弦,花梨木製成,傲雪接過琵琶,坐到凳上,手指輕輕一撥,是一首淒美哀怨的曲子。
邊彈邊幽幽的唱:“庭院深深深幾許,雲窗霧閣春遲,為誰憔悴損芳姿。夜來清夢好,應是發南枝。玉瘦檀輕無限恨,南樓羌管休吹。濃香吹盡有誰知,暖風遲日也,別到杏花肥。”
“好曲子……”完顏亮言猶未盡,然後淡淡的說:“今晚你留下侍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