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冬天特別冷。
    揚州剛下了一場大雪，到處一片白茫茫的銀色，屋簷上結了一尺多長的冰條，隻有在中午太陽最大的時候才會滴水融化，可到了夜裏，又結了起來。
    穆盈歌在爐火前搓手取暖。紅色的火焰卷著幹柴噼裏啪啦的燃燒著。
    弟弟妹妹都已經睡下，母親對她說：“你也早點睡吧。”
    “可是爹還沒回來。這麼晚了，他怎麼還不回來？”她有些埋怨，有些擔心的問。
    “他答應過今晚回來就一定會回來的。”母親安慰她。她的話是這樣溫暖。
    “娘，爹為什麼這麼晚跑去給人看診呢？”盈歌問。
    “這家人一定是情況緊急，不然也不會這麼晚叫他去。”
    “可是爹不是教書的麼？教書多好呀，爹喜歡做文章，做大夫那麼辛苦，整天都是藥草味，有什麼好？”她疑惑的問。印象中，父親總是一身清淡的長袍，渾身都是書卷氣，似乎生來就適合舞文弄墨。
    母親無奈的歎息著：“這年頭飯都要吃不飽了，誰還來念書呢？還是做大夫好，給人治病，也為祖上積德。”
    母親年輕時是個美人，若不是生活這麼清苦，現在也應該是雪膚月貌吧——盈歌時常想，爹和娘本來是對才子佳人，卻因為這亂世，一家子過得不安生，戰爭與血腥沒完沒了的，當朝皇帝軟弱無能，百姓總是給金軍欺負，也不知這擔驚受怕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會過去。
    “娘，你別歎氣了，我相信日子會好起來的。”她懂事的安慰。
    母親對盈歌笑了笑，溫婉的說：“柴火快燒完了，你到柴房再去取點來，小心別凍著了。”
    “好。”她走出房門。
    外麵風很大，呼呼的響著，家顯得這樣溫暖。
    抱好柴火剛要進屋，突然聽見母親的呼救。她怔住，立刻往門裏走，卻被一雙大手抱住，她驚恐的回頭，“爹……”還沒叫出聲，就被緊緊地捂住嘴，塞進柴房角落的破籮筐裏。
    “待在裏麵，不許出來，父親的語氣從未如此嚴肅如此堅決：“除非我叫你，否則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許出來！”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知道有可怕的事要發生，但那一刻她竟然出奇的鎮定，於是順從的聽了父親的話。
    那隻是金軍無意間的掠奪，如同他們千千萬萬次在宋朝的國土上燒殺搶掠一樣。穆盈歌在這次劫難中失去了所有的親人。
    小小的她躲在破籮筐裏，因為冷因為害怕發不出一絲聲音，她卻能聽見殺戮的聲音，血肉被冷冰冰的金屬戳進去，撕裂，絞痛，呻吟，那些絕望的呼喊始終縈繞在耳邊。
    隻是頃刻間，世界變得如此陌生，隻有她孤零零一個人，麵對這樣天翻地覆的變化，就像天地突然全部陷入黑暗，沒有一絲光線，沒有半聲輕響，死寂駭人。什麼都沒有了，她已經無法完整想起那個血腥的夜晚，支離破碎的片段仍然割得她的心生疼。
    天微微亮了。
    盈歌凍僵了。
    滿地的血跡已凝幹，白色與紅色交織的大地在她眼前隻是非常模糊的一片。
    一樣是死。也許她的痛苦不會來的那麼強烈，隻是慢慢地，一步步的等待死神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