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出現在數裏遠的山峰之上，究竟會向這裏蔓延多久？或許就此被大雪吞沒，那樣也不失為一種解脫，隻是，不能再見到他，不能再見到禦兒，他將會如何地思念他，如果死後便湮沒了一切，那該有多好，而如果死後卻有另一個世界，他將如何忍受沒有他的日子？
    好想再看到他，雲軒在風雪中勉強支撐著身體，傾靠在陡峭的山壁上，雙腿已經僵硬，不聽使喚。
    傾泄而下的積雪以那樣駭人的衝擊向他侵襲而來，隻是他已經快要失去意識，在全無知覺的時候被大雪吞沒，大概也不會有多少痛苦，凍僵的雙手緩慢地從壁上滑落，就這樣結束了吧，或許也沒有什麼不好。
    雲軒側身望著滾滾落下的冰雪，不再有任何的念想，耳中唯有那震懾的衝擊之聲，以為一切就要這樣結束，以為再沒有絲毫回旋的餘地，好冷，這樣的冰冷刺骨，好想要再一次投入到那雙溫暖的臂彎裏，好想要再一次感受到他的溫度，好想，好想。
    是不是這樣的念想太過執著？雙手卻真的觸到了那份溫暖，他回過頭，紛亂的飛雪模糊視線，可他知道，是他，是他的禦兒，他終還是不能舍棄，不能決絕，目光相遇的時刻，卻什麼也無法說出口。
    雪，漫天漫地的大雪，仿佛要吞噬一切，連同他，還有他身旁的人。再一次被緊緊地擁入懷中，他聽到他在耳邊呼喚著他的名字，忍不住落下淚來，臉頰深埋在他的胸前，什麼也看不到，隻感到他的雙手那樣傾力地抱住自己，就仿佛永遠也不會再鬆開。
    積雪在身後蔓延了許久，慢慢吞沒了雙腳，雙膝，直至半身，卻在將要深埋的時刻停滯下來。大地恢複了平靜，擁住自己的手卻不肯鬆開，仿佛一旦放手，就會從此失去這個人，失去他，也就如同失去了一切。
    “禦兒，”他靠在他的肩上，聲音顫抖著，“為什麼要回來？”
    “我怎麼能不回來，雲軒？”他說，“我怎麼可以把你一個人留下？怎麼可以讓你一個人留在這樣陌生、這樣寒冷的地方？雲軒，就算要離開，我們也要在一起。你怎麼舍得扔下我一個人走呢？你以為你走了，我能夠一人獨活嗎？”
    心中一陣酸澀的震顫，他開始後悔，後悔自己那樣輕率地想要舍棄自己的生命，更後悔的是，他竟不曾想到，他所舍棄的哪裏僅僅是自己的生命？是連同那個人的生命一起，如此輕率地拋在一邊。為什麼不去考慮他的心情？隻想著要讓他活下去，卻不想，那個人早已將生命與自己維係在一起，如果換作是他，如果是禦兒為救他而舍命，他會如何？他能夠獨活於世？雲軒，你好糊塗，你差一點害去了他的性命，差一點令他痛徹心扉，差一點就這樣與他訣別。
    “對不起，對不起……”他隻能一遍又一地說著。
    “雲軒，”他捧起他的臉，將淚痕拭去，“不要再對我說對不起，我好怕聽到這樣的話，不要再作出那樣的決定，不要再做任何要對我說抱歉的事。”
    被困在大雪的掩埋中，除了相互依偎，別無逃生之法。隻能等待，一直等待著，總會有人來解救他們，一起，兩個人一起，從這裏離開。
    “禦兒，”他靠在他胸前，低語道，“我聽說，在雪山上，屍首是不會腐爛的，我想著，那樣其實也很好，如果我們逃不出去，如果我們注定被困在這裏，無論過多久，我們仍然會是這個樣子，永遠都不會改變。”
    “雲軒，”他說，“就算不是在這裏，就算不是現在的麵目，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永遠都不會。”
    被凍僵的身體無法行動，皇上竭力地將周身掩埋的雪堆推散開去，雙手被凍得通紅，一直到裂開了傷口，鮮血滴在潔白的雪上，彌散開去，殷紅得刺目。
    他忽然停下，望著峭壁上一抹白色的花影出神。
    “是雪蓮。”他指著不遠處懸在壁岩之上的白色花朵，說道，“雲軒，我們找到了！”
    那一場雪崩將厚實的積雪從山岩上推下，被遮擋住的山體就此暴露無遺，而生長在深處的雪蓮卻也因此而現出了身影。或許，這就是所謂因禍得福，雪蓮罕有，即使搜遍群山，能夠遇到的機會也是微乎其微。
    遠處傳來模糊的人聲，越來越近，馬上就可以從這困境中脫逃出去，他知道的，一切還有救，他還可以重新回到那樣的生活，一直陪在他的身邊，不再遠離。
    雲軒握住那雙血流不止的手，疼惜地放在胸前，閉上眼，什麼也不再去想。意識一點點地被侵蝕，慢慢地耗盡，然後渾然不覺。
    身體重新開始變得溫暖，又回到了如此熟悉的溫度中。雲軒睜開眼，這華麗的床榻與宮中如此相像，卻又並不相同。這裏，會是哪裏呢？
    一雙溫暖的手向他伸來，輕輕撫在他的臉上。
    “雲軒……”
    又能夠聽到他的聲音，又可以再見到他，一切就好像一場幻夢，令他沉迷。
    “禦兒，”他握住他的手，確定這並非夢境，“我們這是在哪裏？”
    “這裏是西域的皇宮。”
    西域，是啊，天山便是在西域境內，看來這一次，連西域也出了不少力。
    明明有很多話想要說，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雲軒，”皇上看著別處，若有所思，“從今以後，我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威脅到你，威脅到我們，無論是誰，都不可以傷害到你。”
    此時的他卻令雲軒感到一陣害怕，那樣的眼神，是出於太過強烈的想要保護自己的衝動，卻更暗藏著深深的殺機。
    門被輕輕推開，公主帶領下人，捧著湯藥走進屋中。
    “不好意思，好像來的不是時候，”她笑說，“打擾你們了。”
    “公主客氣了，”皇上說，“這次的事多虧了公主……”
    “舉手之勞嘛，在西域，解個毒什麼的算不了什麼，”她豪放地甩開步子，坐到了雲軒邊上，抓起他的手，開始號脈，“嗯，差不多已經恢複了，回去還得繼續調養，喝藥吧。”說完，一把將藥碗遞到他的麵前。
    雲軒茫然無措地捧過碗，盯著黑漆漆的藥汁，癟起了嘴。
    “怎麼了？”公主不解地問道。
    “唔……”他委屈地股了股腮幫子，“我……我怕苦……”
    “……”
    皇上低頭笑了笑，從雲軒手裏拿過碗：“來，我喂你，一點也不苦的。”
    “真的？”
    “嗯。”他端起一勺，慢慢喂進他口中。
    “唔……”雙唇才剛剛碰到湯藥，雲軒就皺起眉頭，別過了臉去，“好苦！”
    公主揮了揮汗說：“良藥苦口，這不是你們中原人說的嗎？”
    “真的那麼苦？”皇上望著雲軒，疑惑地問道。
    “真的真的，”他把藥碗往對方麵前推，“不信你自己喝。”
    “我？”皇上盯著手裏的碗，覺得和病人搶藥喝這種事實在太詭異。
    “對嘛，你先喝，然後再喂給我。”
    “啊？”
    “哎呀，此地不宜久留，”公主急忙一個轉身，奔出門去，“走為上，走為上。”
    “雲軒，”皇上不解地說，“那樣喂就不苦了嗎？”
    “苦啊，但是，”他慢慢撲到他的麵前，“兩個人一起的話，就是……同甘共苦。”
    聽者無言地搖搖頭，輕笑著。
    “聽說，默寒就這樣喂過夜明殿下呢，”雲軒搖了搖他的手臂，“好不好嘛……”
    “知道了，”對方唯有妥協，“都依你。”
    雲軒起身，上前摟住他的脖子，看他將藥吞進口中，而後低頭，貼在他的唇上，將藥徐徐地灌入。
    不自覺地將對方摟得越來越緊，喂完了藥，貼合在一起的雙唇卻始終不願分開，想要他，想要他的欲望如此強烈，濃烈的吻，恨不得將他一口吞沒。
    吻漸漸平息，雲軒睜開眼，雙頰因為急促的呼吸而泛起一片紅暈。
    “雲軒，”皇上低頭望著他的臉，“這麼多天裏，頭一次看到你露出一點血色。”
    他環抱住對方，倚靠在他的肩頭：“禦兒，我好像覺得，好久都沒有見到你。”
    “以後不會了，”他說，“我再也不會讓你陷入到這樣的危險，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雲軒，我們永遠都不分開，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