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思意坐在疾馳的轎車上，望著窗外飛速滑過的景色，心生感慨。記憶的碎片逐漸拚湊在一起，形成一幅幅零碎的照片，一句句模糊的對話。這個陌生的城市，她曾經信誓旦旦地答應他要陪他回來，看看這個他出生的地方，感受他成長的氣息，然後陪著他在這裏紮根，創造屬於兩人美好的未來。她終於來了，卻遲了七年。孤身一人，懷著無法言喻的複雜心情。如今城市依舊在，然而他們之間的承諾不再了。她張開手掌，那與他十指緊扣的感覺，他骨骼分明幹淨修長的手指包裹住她的手時的溫度，她至今依然難忘。
    不管他願不願意見她一麵，佟思意還是決定要來B市看看。下榻到酒店，她整理過行李，提著小包走出酒店，在炎熱夏日下B市的街頭漫無目的地踱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這裏就是他生活的地方，她曾經靠他那麼近，卻親手把他推開；如今，她僅能試著通過這樣的方式拉近與他的距離。在同一塊土地上，在同一片藍天下，她呼吸著燥熱的空氣，卻覺得意外的清新，彷佛回到了過去的時光，他就在她身旁，他清新的氣息縈繞，他輕輕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臉頰上……
    晚上，佟思意正準備洗澡時，手機響起。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她心跳頓時加速，有絲膽怯，不敢按下通話鍵。鈴聲還在響著，她顫抖著手指按住了綠色的鍵，緩緩舉起手機放在耳際。除了嗞嗞的電流聲外，她聽不到別的聲音，可她就是知道他在彼端。她張口，“喂……”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那邊沒有回答。她幾乎要衝口而出地喊他的名字，可話到了嘴邊，她卻猶豫了。“子嘉”，這個每每讓她想起便錐心刺骨的名字，在英國最痛苦的日子裏她流著眼淚一聲又一聲呼喊著的名字，噩夢中驚醒時喃喃著的名字，此刻，麵對話筒裏的他，她猶豫了。
    “什麼時候有空？”他開口，平靜無波地問。佟思意感覺到眼角的濕意，她不自覺地揚起嘴角。是他醇厚和悅的聲音，婉如珠玉般晶瑩，如朝露般清澄。她曾經抱著他的腰咯咯地笑，對他說：“子嘉，你知道嗎，我真的很喜歡你的聲音，像豎琴彈奏的聲音，沉穩悠長……”笑意未至眼底，已然收斂。
    “我在B市，隨時都有空。”佟思意訥訥地說。
    “明天中午12點，暮雨咖啡館。”他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聽得佟思意漸覺冷意。“不認路的話讓司機載你去，在鍾石路上。”他補充。
    “……好。”她好半會才成功發出這個音節。
    “那麼，再見。”通話結束，剩下“嘟嘟”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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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年了，佟思意沒有想過，有生之年竟然還能再有機會和他相對而坐。雖然隻是這樣坐著，可她還是看出來他變了。記憶中那個淡泊的男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個渾身上下散發著優雅、卓然氣質的男人，他從裏到外散發的成熟魅力是致命的。如若按佟思意當年對理想追求者的審核標準來說，如今的禹子嘉完全就是她向往著的那類人，成功，睿智，穩重。她的標準至今未變，她也曾有幸擁有過他，可現在，他已經不再屬於她了。
    佟思意，其實你並沒有自己想象的厲害。你還不是甘願墮入時光的河流之中，自我沉醉在過往的美好歲月裏。快清醒吧，否則，你必定要溺斃了。
    禹子嘉端坐在對麵，神情淡漠。對，是淡漠。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的神情。竟然是對著她露出這樣的神情。在見他之前，她想了幾千幾萬次，他會以什麼態度去麵對她。嘲諷、辱罵、斥責……她獨獨沒有想過竟是淡漠。淡漠的表情，淡漠的眼神，她是該慶幸還是該難過？
    兩人沉默。她靜靜地接受他的打量，自己卻不敢再多看他一眼。抓住衣擺的手指關節開始泛白。
    最後，是禹子嘉先說的話。他說：“我不再恨你了。”
    猜測過多少句開場白？她甚至已經腹稿了諸如“你過得好嗎？”、“我回來了。”、“你恨我嗎？”……卻沒料到竟是他先開的口。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我不再恨你了。她苦笑。這難道不是她心底深處所渴望的嗎？可為什麼她的心依然感到一陣酸疼，慢慢侵蝕，慢慢擴散……不要這樣，禹子嘉，我寧願你恨我，即使恨我一輩子，也不希望是這個結果，不希望經過七年的時間，最後換來你的一句：你不再恨我了。
    佟思意拿起咖啡杯微微抿了一口。咖啡很苦很澀，她禁不住打了個激靈。
    禹子嘉注意到她的手。開口說出這場見麵的第二句話：“你結婚了。”
    佟思意擱下杯子，輕撫手上的戒指，牽強地笑了笑，重新抬頭注視他的臉龐，半晌才說：“嗯，二年前結婚了。”見他不說話，她輕描淡寫地說，“博士畢業後，我在中國駐英大使館工作，丈夫是意大利人，現在一家媒體機構上班……”頓了頓，她繼續說：“我這次，可能是最後一次回來了……”
    禹子嘉或多或少知道她的過往。一個月前遇到了他們交往時佟思意介紹他認識的一個朋友，佟思意離開後一直有和這個朋友保持聯係。是她主動告訴禹子嘉佟思意的狀況的。那時他就知道她終會回來的，無論是十年之後，還是二十年之後。但他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陸思成。陸思成一直因為自己而記恨眼前的這個人。倘若說他是因為愛情而生恨，那麼陸思成便是因為友情而生恨。他做好了準備麵對她，可陸思成儼然還沒有。可是他堅信，時間真的可以衝淡一切的。對他是這樣，對陸思成，終究也會是這樣。
    “我過得很好。”禹子嘉放鬆下來，這樣對佟思意說。
    佟思意點頭，“我看得出來。”頓了頓，她試探地問：“你……還是單身？”
    禹子嘉卻不再說話了。佟思意心裏歎息。
    離開咖啡館出來，禹子嘉揚手幫她攔了輛出租車。她背轉過身，輕輕的卻是鄭重地說：“對不起！”
    ……
    佟思意等了會，禹子嘉卻始終沒有回答。就這樣吧，她想。彎腰準備進車，他沉穩悅耳的聲音才從身後響起：“我接受了。”
    關上車門，佟思意忍了很久的淚水終於奔湧而出，淋淋滑落，不顧司機古怪的打量，她放聲痛哭。一切終於都結束了。或許，從她決定離開的那一刻，就已經結束了。
    禹子嘉，謝謝你曾經愛過一個叫佟思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