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9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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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你是一名神父。」子琪抬起臉,用他那雙纖纖玉手捧住他的臉,用充滿期待、喜悅而又苦惱的目光注視著他那剛毅而深邃的麵容,那如同海洋般深邃的藍眸,還有那一頭濃密的、燦爛地如同陽光般的金發!
    「神父是不能戀愛的,而我,還和你一樣,是一名男子。」他繼續柔柔地開口,擰著細致的眉,「我不要你受到世人的嘲笑。」
    「我會辭去教會裏所有的職務,子琪。」拉斐爾拉下他的手,湊到唇邊吻了吻。「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一樣愛你。」
    「可是,你有那麼崇高的地位,你——」
    「噓——」拉斐文用食指封住他的唇,藍眸溫存而深情地注視著他,「我並不在乎,從來都不在乎。」因為他並不是一名虔誠的、合格的神父。
    「可是——」他猛地想到自己的病,倏然住了口。他突然間發現自己是那麼自私、那麼地殘忍!因為,他生病了,他就快要死了,而他,卻接受了一名地位崇高的神父的愛情!而且馬上就會讓他身敗名裂,失去他在世上所有的聲望、名譽、地位和權力!讓他成為一名遭受世人譴責和唾棄的叛教徒和淫僧!而他呢?卻將在他無比自私地毀滅了他之後死去!噢,天哪!他做了什麼?他到底在幹什麼呀?!他怎麼可以、怎麼可能為了能夠滿足自己的欲望,毫無遺憾地死去而毀滅了另一個善良的人?!而且還是他傾心愛慕的拉斐爾神父?他毀了他,而又即將麵臨死亡。一個個可怕的聲音在他心靈中轟鳴:「你忘記了。你病了,你就快要死了,而你死了之後,被你親手毀掉的、斷送了的拉斐爾神父又該怎麼辦呢?!他會因為你失去了所有的一切,最終又會失去毀掉他一切的你!」天哪,他做了什麼?他怎麼可以這麼地殘忍,這麼地可怕,這麼地自私自利?!他掩住自己想要高聲尖叫的口,目光失神地看著眼前的拉斐爾神父。可是,他卻絲毫沒有看進去拉斐爾臉上瞬間錯愕和恐懼的目光!
    沒錯,拉斐爾從他的目光裏讀出了他內心的一切,天賦的異能使他能夠輕而易舉地從他人的眼睛裏窺視出他人全部的內心世界。也正因為此,他才在不斷的成長中不斷地否定人們口中的上帝。因為,根本就沒有多少人真正地信奉它。上帝在更多的時候,都隻不過是使那些貪圖安逸的人能夠更心安理得地、更冠冕堂皇地繼續他們瘋狂地尋歡作樂。宗教,在他看來,就像人們口中的道德一樣,是一種麻痹人心的藥劑,一塊道貌岸然的遮羞布,使人們可以視而不見那些表麵上冠冕堂皇而實質上卻庸俗不堪而又低劣不堪的東西。而他,卻無法視而不見。
    天賦的異能,讓他有一雙透視人心的眼,能夠看透人內心的醜陋和無窮無盡醜惡和罪惡的思想。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幾乎無處可逃。一段時間裏,他幾度被那從四麵八方包圍著他的醜惡人心壓得幾乎透不過氣來。他也曾幾度因看盡人世間太多的醜陋,聽到太多的罪惡而絕望,而崩潰企圖自殺。然而,他卻存活了下來,可是他的心卻一寸寸地被那從四麵八方包圍他的罪惡所蠶食,並且無情地將他整個地吞噬。他變得麻木而冷酷,虛偽透頂,躲藏他根本就不信奉的教會裏,把真實的自己罩在一襲寬大的黑袍底下。他裝模作樣,麻木不仁,對誰都漫不經心和虛與為蛇,臉上卻掛著一副永遠也不變的偽善的麵孔!他成立暗殺組織「影」,不是因為他有多麼地嫉惡如仇(因為他清楚地知道這世上有太多的罪惡),或者是悲天憫人,有一副基督式的好心腸(他對此冷笑不已),而是因為他壓抑、他痛苦、他無處發泄那包圍著他內心的罪惡和醜陋!所以,他選擇了最極端、最激烈、也最有效的方式,以此來宣泄他對這個充滿罪惡的世界的無盡憤怒和不滿!
    他清楚地看到,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的正義和公理,有的隻是最為殘暴不仁的殺戳和最為激烈的生存競爭。他看到,人與人之間為了滿足自身的利益怎樣地殘酷地相互傾軋、相互瘋狂地殘害!他聽到,人心中有多少善意,就會滋長成倍的惡念。善,似乎總是被惡所抑製;光明,總是被黑暗所籠罩、所侵吞。「邪不勝正」,這隻有純真的孩童和善良的天使才會相信的謊言!在殘酷無情的現實世界裏,有的隻是用各種手段、詭計和陰謀的生存競爭!
    拉斐爾內心是痛苦的。因為他的「與眾不同」,使他的靈魂更是充滿了孤獨和苦痛。他就像是一個寂寞的黑色的天使,在人世間踽踽獨行。他沒有同伴,漫無目的,隻是用他一顆早已死去的心漠然地注視著這個黑暗的世界,將自己深深地躲藏在一個一切都可以視而不見的角落裏。可是,他的虛偽和逃避卻絲毫沒有減輕他靈魂深處的極度苦痛和孤獨。他吃驚地發現,就連人們口中的「上帝」所統治的教會,也充滿了殘酷的欺騙和偽善!很多人,他們其實根本就不信什麼上帝,孜孜不倦追求的隻不過是隻有信奉「上帝」才能帶給他們的永生。他們道貌岸然地裝出一副比任何人都更加虔誠無比的嘴臉,滿口的虛假的仁義和道德,懺悔和禱告。其實骨子裏卻為了能使自己可以更好地、更心安理得地尋歡作樂和貪圖安逸的享受,而免於遭受到良心的譴責和來自於上帝的非難。宗教,隻不過是掩蓋他們墮落靈魂的遮羞布!上帝,隻不過是能夠促使他們實現內心深處自私、虛偽而又卑劣的服務器而已。他看透了這一切,為自己的偽善和別人的虛偽而感到永無窮盡的折磨和痛苦。他用自己的力量拯救別人,然而卻無法救贖他自己!他隻能任由自己的靈魂在黑暗和罪惡中沉淪、翻滾、掙紮和苟延殘喘,而卻無能為力。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寸寸地死去,變得冷酷、虛偽、無動於衷和漠不關心。他的雙手,沾滿了罪惡與黑暗的血汙,然而卻披著一副道貌岸然的神父的黑衣!他痛恨自己這種殘酷的虛偽,並且嘲笑自己,憐憫自己這種見不得光的、如同鬼魅般的生活。他的生命是黑暗的,他整個靈魂都充滿了黑色的悲哀。然而,正當他沉浸在無窮無盡的絕望和苦悶當中時,一名真正的、不沾染任何塵埃的天使卻意外地闖進了他黑暗的生命裏。
    子琪出現了。帶給他所渴望的、夢寐以求的幸福和光明。當他在聖保羅醫院一頭撞進他的懷抱,抬起他那張滴落著晶瑩剔透的淚珠的、梨花帶雨、美麗而沉靜的臉龐,淚眼朦朧地看著他時,他的心靈就被那籠罩在他臉上的聖潔和美的光輝深深地震憾了。他注視著他的背影良久良久地深思,心裏掠過一抹揪心的悵然。他覺得,他的心又活了過來!然而卻被他那雙含淚的星眸給帶走了。當他心不在焉地給一個垂危的病人做完臨終禱告,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陰森森的教堂裏,在教堂門口意外地看見他跪著禱告的美麗身影!激動的狂喜刹時湧過了他的全身,他幾近用膜拜的目光一步一步地、小心翼翼地走向他。他生怕驚嚇到他心目中的天使,悄無聲息地走到他的身邊,不敢太靠近他,隻是遠遠地看著他美麗的、沉靜的、聖潔的臉龐,差點沒朝他跪了下去!他不舍地看著他一直一動不動地跪在那兒,才出聲喚醒他……從此,他就像烙印一樣鐫刻在了他的靈魂,他的生命!他暗暗地躲在一旁偷窺過他,還讓組織裏的下屬搜索到他所有的數據!而最終,他再了忍受不了這種強烈的愛慕和渴望偷潛入他的臥室!然而,最使他吃驚和狂喜的是:他愛他!他像他愛慕他一樣愛慕著他!當他一頭衝進他的懷抱,欣喜地低喊著他的名字時,他幸福地幾近流下了熱淚!他失去理智、像一匹野獸一樣忘記了道德和禮教,不顧一切地占有了他!
    ……然而,當他淩晨時分依依不舍地從他身邊離去,在無比黑暗的街巷中走著的時候,他突然看見了自己全部的罪惡和血腥!他覺得自己從未如此地可怕和醜陋,如此地不堪,不僅是一名虛偽透頂的神父,還是一個偽善的殺人不眨眼的狂魔!可是,他卻用自己沾滿血腥的雙手玷汙了一名聖潔無瑕的天使!他在黑暗中瞪視著自己的雙手,他仿佛在上頭看見了自己滿手的血汙!他踉踉蹌蹌地在暗巷裏走著,因強烈的自慚形穢而痛苦不堪。他覺得,自己根本就配不上他!更不配擁有他純潔的愛情!他在黑暗中狂笑著,狂笑地流出了眼淚。他憐憫自己,嘲諷自己,詛咒自己!他發誓,他再也不用自己的汙穢去玷汙他的純潔
    ……然而,最終他還是崩潰了。沒有了他,他生不如死!他就像是一個寒冷、孤獨到了極點的人,再也承受不了獨自麵對那永無止境的寒冷和黑暗了。他迫切地汲取著那照耀著他的唯一的、也是僅有的一點陽光,抓住了,就再也無法放手!他不在乎身敗名裂,不顧一切地驅車來到詹姆士音樂學院,卻吃驚地發現他的憔悴、虛弱和病態的蒼白。沒有了他,他竟然像一朵快要枯萎的、垂死的花!他再也不會放手了,永遠也不,永遠……
    然而,他的子琪,他的天使卻生病了,他震驚不已。不!他是不會讓他死的,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他都留住他的天使!他緊擁著他,幾乎沒把他勒進心坎深處。
    子琪,我的天使。
    誰也無法奪走他生命裏的陽光。
    包括死神。
    ★★★
    當子琪一臉甜蜜地依偎在一名高大英俊、金發碧眼的神父的臂彎裏走進客廳的時候,喬幾乎吃驚地瞪凸了眼!他一下子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美目圓睜,張口結舌地瞪視著眼膽這位身穿黑色修士長袍的英挺男子。老天?!一名神父?竟是一名神父?子琪戀愛的對象竟是一名神父?!他不可思議地、不敢置信地搖晃著他那一頭火紅的卷發,——神情古怪,表情錯愕。
    「嗨,喬,這是拉斐爾。」子琪帶著有些羞澀的笑容從拉斐爾的臂彎裏探出頭來,喜滋滋地喊道,一邊仰頭看了看了目光溫柔、深情款款的愛人。
    「嗨,你好!我叫喬。」喬的紅唇彎出一個牽強的弧度,笑容僵硬地朝眼前這名高大的黑衣修士伸出他那裸露的、渾圓的胳臂,狐疑地看著他。
    「你好。」拉斐爾溫和地笑了笑,友好地握住了眼前貌似女人,然而卻有著明顯喉結的年輕男子的手,不理會他的詫異和狐疑,徑自扶著子琪坐到沙發上。一邊朝佇立在門口,追隨了他十多年的忠心耿耿的貼身保鏢低沉地開口。
    「傑克,去幫子琪收拾行李,送往我的住處。」他說。
    「是,神父。」穿黑色西裝的壯碩男子畢恭畢敬地朝拉斐爾鞠了一躬。隨即,他邁動著他健壯有力的雙腿,迅速地穿過走廊,準確無誤地朝臥室的方向走去。
    「你要帶子琪去哪?!」喬有些嚴厲、吃驚地質問道。該死!他是一名神父!難道他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梵蒂宮。我住的地方。」拉斐爾輕描淡寫地回答。
    「別忘記了你的身份,拉斐爾‘神父’。」喬強調「神父」兩字。
    「很快就不是了。」拉斐爾淡淡地說。他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麵色蒼白的子琪身上。此時此刻,他看出了他的虛弱和疲憊。
    「子琪,你累了嗎?要不要回房休息?」他俯下頭,憐惜地開口。
    「不,我不累。」子琪有些羞澀地、心滿意足地搖了搖頭,又抬頭看了看了有些氣憤和震驚的好友。
    「拉斐爾會辭去教會裏所有的職務,喬。」他說道。
    喬一屁股坐了下來,瞪視著眼前這對身份極其怪異的戀人。哈,天使和神父?!真是滑稽!
    「你在這裏住的好好的,幹嘛要搬呢?況且——」他嫵媚的大眼瞅了瞅黑衣修士一眼。他想說的是他現在還是一名神父的身份,怎麼可以和子琪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子琪病了,他需要我的照顧。」拉斐爾注視著懷裏的人兒,溫柔而憂心忡忡地開口。然而,他的話卻像平時起的一個炸彈一樣,瞬間炸得子琪和喬倆人目瞪口呆。子琪想的是:拉斐爾怎麼知道他生病的事?他並不打算讓他知道,可是,他是怎麼知道的呢?子琪困惑不已地瞪視著他。
    「你早該告訴我的,子琪。」拉斐爾歎息道。要不是他異於常人的稟賦,他的沉默,就會錯過他最佳的治療時間。
    「拉斐爾,你——」怎麼知道?子琪震驚地看著他。
    「噓,什麼也別說,我知道就是了。」他並不打算告訴他他的「與眾不同」。因為,他不想他因為他能夠透視人的內心世界而感到不安和恐懼。他不希望,他像一般人那樣對他充滿了畏懼,而非愛情。
    「子琪!你病了?你生什麼病?為什麼你都沒有告訴我?!」喬尖銳的、飽含詫異的男高音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含情脈脈。
    「血癌。」拉斐爾沉痛地開口。
    「血癌?!」又是一個爆炸性的回答,震得喬一時之間呆若木雞。當他回過神來,突然用凶神惡煞般的眼神犀利地看著麵容蒼白的子琪。難怪!最近的子琪越來越虛弱、臉色也越來越難看,有時還時不時在浴室裏嘔吐。他以為他是吃壞了肚子,問他,也隻是一個勁地搖頭,顧左右而言他的躲閃模樣。
    「你怎麼不告訴我?!子琪。」他的美目閃爍著憤怒的火花,聲音卻低柔無比。子琪知道,喬此刻的內心一定是氣憤填膺,咬牙切齒了。
    「喬,你不要生氣!」子琪急急地開口,極力挽救喬內心的憤怒和難過。「我隻是不想讓你們為我擔心。」他當時一心隻想要毫無眷顧地死去,根本沒有顧及到喬對他的友情和關心。他為此而感到格外地愧疚。因為,在他的內心深處,他並沒有把喬當作他生命裏多麼地難以割舍的眷戀,也並不認為他的存在與否在喬的生命中有多大的份量。他突然間覺得,他好自私,好冷漠,也好自以為是。
    「算了吧,子琪!」喬傷心而又煩躁地在室內來回踱起步來。他用失望而又沉重的口氣說道:「我們同學、朋友那麼多年,難道你認為我真的一點都不了解你嗎?你隻想著怎樣瀟灑地去死!因為你覺得你的生命是如此地卑微、如此地渺小、如此地微不足道!……難道不是嗎?子琪。」
    「是的,我承認。可事實是那麼地殘酷。」子琪悲傷地看著他。
    「殘酷的人是你吧?!」喬冷笑一聲。他覺得自己真的、真的好生氣,好傷心。難道在子琪的心目中,他的友情就是那麼地不值一提嗎?為什麼他會有一種被背叛、被傷害的痛苦感覺?「你明明知道,」他繼續說道:「不管怎麼樣,不管你發生任何事,我都會盡我的全力幫助你,為什麼你卻不告訴我?難道在你的心目中,我——喬,隻不過是你生命可有可無、微不足道、隨時隨地都可以拋棄和遺忘的陌生人、匆匆的過客?!難道我——包括我對你的友情,對你而言,就這麼地毫不在乎、毫無所謂?!」
    「喬——」子琪羞愧地、心慌意亂地想擁抱他,伸出的手卻一把被他揮落。瞬間,喬臉上戴上了一副高傲而又冷漠的麵具,他嘲諷地冷笑道:
    「不要再用這種偽裝親熱的口氣叫我!我算什麼?!我隻不過是你生命裏可無可有、毫無地位、毫無份量的陌生人,一個雲淡風清的過客而已。我和你之間沒有任何的關係!你,我,隻不過是在茫茫人海中偶爾間遇見、偶爾間認識、偶爾間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你馬上就走。從今以後,就當我們從未認識過。」喬冷冷地丟下一席話,轉身頭也不回,高傲而冷漠地朝臥室走去。
    「喬。」子琪錯愕地看著喬立得筆直的、僵硬的背影,有一種欲哭無淚的衝動。怎麼辦?他傷了喬的心了,他為自己而感到害臊和難過。他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他不配擁有喬美好的友情!他活該沒有一個朋友!子琪頹喪地垮下肩膀,內心因為自己的自私和冷漠而感到極度地羞恥。
    可是,後麵卻有一雙鐵臂柔柔密密地圈住了他。他抬起自己羞恥地無地自容的臉,淚花在眼眶裏打轉,楚楚動人地看著拉斐爾溫柔的、深情的英俊臉龐。他在他臉上搜尋著責備他的痕跡,可是卻沒有看到。拉斐爾依舊用他溫存而憐愛地目光撫慰著他受創的心靈。
    「子琪。」拉斐爾心疼憐惜地開口。他知道他的自我感受、自我譴責和自我否定。他明白他,理解他,懂得他,因為他們擁有一顆相似的靈魂和同樣的生命的律動。
    「拉斐爾。」子琪抬起他那雙悲傷的、如黑鑽般光彩奪目的大眼睛,望進他藍眸的深處。他看到了他想要得到的東西:理解和無言的慰安。他投入他的胸膛,感受著他那強有力的心跳,「我做錯了嗎?拉斐爾。」
    「不,你沒有錯,子琪。」如果是他,他也會選擇默默無聞、悄無聲息地死去。因為他們生命的共感和頻率是一樣的,都同樣地認為:死——才是萬物最終的、也是最好的歸宿。而對於一個痛苦的、絕望的、對人世毫無眷戀的生命而言,死,是他最好的解脫和永恒的依歸。有什麼比死更自然、更順理成章的呢?人,總是會死的。不可避免,無法逃避。它就像生一樣自然而然、自然而至。人又為什麼不坦然從容一些呢?既然終究是要死的,並且無法逃避,那就微笑以對吧!然而,此時此刻,他卻多麼地懼怕死亡啊!他害怕那不可避逸的死亡,恐懼它過早地臨近。因為,他愛子琪,他需要他,沒有了他,他也活不下去。而他生命的存在,似乎就是為了等待與子琪相遇、相知、相愛。他要和他共度一生,白頭偕老,像普通人一樣善疾而終。
    死,這個萬物永恒的歸宿。他會接受它,但不是現在。因為,他和子琪的人生——光輝燦爛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不是嗎?
    ★★★
    在梵蒂宮最高層、也就是九十八層氣派非凡而又高貴典雅的豪華公寓裏,拉斐爾的貼身保鏢傑克拎著兩大箱行李快迅地穿過鋪著昂貴的波斯地毯的走廊,把行李放進一間寬大的、散發著濃鬱的貴族氣息、揉合了現代與古典的臥室——拉斐爾的私人臥房裏。他放下行李,一聲不吭、臉色莊重肅穆地走了出來,悄無聲息地關上了門。他對眼前發生的一切,他尊敬的、畏懼的、並且發誓一生一世都忠實地追隨其左右的拉斐爾神父,身為一名高級神職人員,卻把一名年輕男子光明正大地帶回他的居住地的舉動不發一言,並且毫無異議。他已經追隨了拉斐爾神父長達十五年之久,不論發生任何事,他都將繼續一如既往地跟隨他,直至生命的終結。
    他曾經是一名被判終身監禁的死囚徒,因他親手謀殺了虐待他母親、並且虐待他母親至死的生身父親而被投進了監獄。以故意謀殺罪——謀殺親父這一罪大惡極的罪名而被判處無期徒期,並且每星期還要受三次電刑。他在「巴士底」監獄受盡了非人的折磨和酷刑,還遭受到了監獄裏可怕的性侵犯、性淩辱。就在他絕望地企圖以吞匙自殺的方式來結束他悲慘的生命時,來監獄裏為死囚做祈禱的拉斐爾神父,卻意外地出手救了他。並且以他特殊的力量把他弄出了慘絕人寰的「巴士底」監獄,給了他一條新生和重新選擇人生道路的自由與權利。而他,卻感激地淚流滿麵地跪倒在拉斐爾神父的腳下,請求拉斐爾神父允許他自願追隨在他的身邊,以此來報答他對他的再造之恩。就這樣,他成為了拉斐爾神父身邊唯一一個、與他最為接近的、忠心耿耿的貼身保鏢。
    如今,他已經了解了拉斐爾神父的一切,並且成為拉斐爾神父不可或缺的左右手。他為自己能夠追隨這麼一名黑衣天使的身旁而感到無上的榮耀和喜悅。他熱愛拉斐爾神父、敬畏拉斐爾神父,並且為拉斐爾神父所創辦的暗殺組織忠心而虔誠地服務。他毫無疑義地全盤接受了拉斐爾神父的一切,沒有任何的質疑和不滿。因為,多年以來,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親身地感受到,拉斐爾神父有一顆多麼高貴而聖潔的靈魂——「天父」的靈魂。這顆靈魂在黑暗中是如此地眩目、如此地溫厚、而又如此地寂寞、孤傲和苦痛。他的靈魂就像一匹睥睨萬物的蒼鷹,在高空中以敏銳的目光冷睇著黯淡而悲涼的人世。洞悉著世人骨子裏流淌著的肮髒的血液。拉斐爾神父強烈的憤世嫉俗和天生的稟賦,使他渾身都充滿了深沉的悲哀、和無窮盡的噬人的苦痛。
    他為此而感到無比的痛心!然而,他卻無能為力。隻能默默地追隨在這名黑衣天使的身旁,為他的一切需要盡心盡力地服務。他毫不在乎,他永遠隻能躲藏在黑暗的陰影裏見不得光。因為這個世界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無邊的黑暗。可是當他看到,拉斐爾神父對那名隻見過兩次麵的男子而神魂顛倒,憔悴不堪,他幾乎衝動地想把那名男子擄來獻給他!
    傑克一言不發地走出來。他莊重而恭敬地朝迎麵走來的神父彎下腰來,然後站直身子神情肅穆地看著金發碧眼的拉斐爾神父,微垂著眼。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你出去吧,傑克。」拉斐爾神情溫和地說道。
    「是,神父。」傑克迅速地擺動著他那雙健壯有力的雙腿,動作敏捷地走了出去,轉身帶上了意大利式的雕花鏤空的大門。雙手垂立地、腰板挺地筆直地佇立在門口。
    ★★★
    「拉斐爾。」子琪突然聲音怯怯地拉了拉他的衣袖,迫使拉斐爾不得不彎下腰來注視著他。
    「嗯,怎麼了?子琪。」拉斐爾低下頭,有些好笑地看著臂彎裏子琪有些驚慌、又有些狐疑的雙眼。他知道他滿肚子的疑問。
    「你怎麼住在這裏?!」子琪惴惴不安地問道。他聽說過梵蒂宮,這裏好像是意大利黑手黨的地盤。
    「這裏不好嗎?你不喜歡?」拉斐爾摟著他走到一麵巨型的落地窗玻璃牆旁邊,雙雙坐在寬大柔軟的沙發上。他瞄了瞄四周的擺設,都很高貴,很典雅,以子琪的性情,他一定會喜歡的。
    「不是不喜歡,也不是不好。」子琪快速地搖了搖頭。事實上,拉斐爾的品位他喜歡極了。他隻是感到驚訝和好奇。拉斐爾不是一名神父嗎?即使他再怎麼德高望重,也不可能長期住得起這麼昂貴的酒店。而且還是高級的總統套房。他看這不像是酒店,反而像是居家室的私人公寓。
    「那是為什麼呢?」拉斐爾微笑地反問他。
    「聽說這裏是黑街的地盤。」子琪老實地回答。
    「黑街?誰說的。」拉斐爾如海洋般湛藍的雙眸裏閃過一絲訝異。
    「羅傑•肯尼迪。就是喬的男朋友。」子琪說道。
    「肯尼迪?」拉斐爾咀嚼著這個熟悉的姓氏。他的腦子像一台機器一樣自動地運轉,瞬間搜索到了一個俊朗的意大利男子的身形。哦,是他嗎?拉斐爾笑了笑。他認識他,還和他在慈善救助會上打過幾次交道。他是肯尼迪家族出類拔萃的佼佼者。能知曉他底細的人,自然也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你怕嗎?子琪。」拉斐爾沉默了一會,才溫柔地開口問道。
    「怕什麼?!」子琪不明所以的、疑惑地反問。
    「如果說——」拉斐爾想起他另一個罪惡的身份,不禁額頭緊蹙,藍眸中閃過一絲絲猶豫、痛苦和掙紮。他該告訴子琪他另一個身份嗎?告訴他,他隻不過是一個道貌岸然的神父?!其實骨子裏卻是一個如假包換的異教徒。
    「不要皺眉。」子琪伸出修長的玉手撫上他緊蹙的額頭,輕輕地撫平那上麵代表著滄桑的皺紋。經他玉手的撫觸,拉斐爾額上的皺紋和緩了,他拉下他的手,輕吻著他纖白的指頭。
    「如果說,我並不是你眼中的這個良善、謙恭、正直、虔誠無比的神父,而是一名你所不認識的、罪惡的、渾身充滿了血腥和汙穢的異教徒和劊子手,你會怎麼看待我?子琪。」拉斐爾歎息似地問道,藍眸直勾勾地望著他。他害怕他投來嫌惡的目光。那會比殺了他還更痛苦。
    子琪看著他期待、專注而又略有些擔憂的目光,琢磨著他話裏的含義。拉斐爾在暗示他什麼呢?他不知道。但是,不論他是一名什麼樣的神父,一個怎樣的人,對他而言,都是一樣的。他愛他,就這麼簡單。
    「我愛你,拉斐爾。不論你是一個怎樣的人,我都愛你。隻愛你一個人。」子琪羞澀而堅定地開口。
    「子琪!」拉斐爾感動地抱緊他,把剛硬的下巴緊抵著他的額頭,然後他在他光潔如鏡的額頭上烙下深情地一吻。「你是我的天使,子琪。」他發出幸福而滿足的歎息。
    「不,拉斐爾。你才是我心目中的天使。」子琪突然從他懷裏抬起頭來,用堅定無比的目光注視著他。
    「你為什麼總是那麼地令我感動?寶貝。」一陳熱意湧上拉斐爾的眼眶,他急忙穩住自己,更加擁緊了他。
    「拉斐爾,如果我——」子琪想說萬一他……可是他的話沒有說完就被拉斐爾快速地打斷了。
    「不,不要說!我不想聽。不要這麼殘忍,子琪。」拉斐爾沉痛地開口,「不要再帶給我光明、幸福之後,又無情地將它奪走。」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我隻想告訴你一句話,子琪。沒有了你,我生不如死。即使活著,也將是一具行屍走肉,不具備任何的意義!」拉斐爾帶著痛苦、堅定、而又無比深情的目光定定地注視著子琪。
    「拉斐爾!」子琪感動地、再也克製不住地掉下淚來。他緊緊依偎在他的懷裏,低喊道:「我要和你在一起!永遠在一起!永遠!」
    「是的,永遠。」拉斐爾緊擁著他,藍眸中淚光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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