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個子壯漢邊聊邊走，腳突然被碰到，嚇得他一激靈，搶過胖子手裏的油燈懟到腳下，等到看到一個披散著頭發的小孩時，提到半空的心才放下來。
    他以為是亂跑的叫花子就忍不住抱怨：“大晚上的，你跑到亂葬崗來幹什麼，快滾回去破廟裏去，呸，也不怕晦氣，這三更半夜的鬧什麼。”
    胖子皺著眉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的小叫花子，雖然直覺不對勁，但是也沒看出什麼，畢竟亂葬崗也一直有叫花子來撿衣服穿，他遇見過幾次叫花子擋路，就還算淡定。
    高個子一直幹這行，回回小心翼翼做事，搬屍也隻找淩晨火最足的時候動手，就怕不吉利的東西找上門。
    那麼久還沒碰過擋路的，如今是第一次遇見，況且這個小崽子還隻杵著不說話，讓他的心裏拔涼拔涼的，一直飄忽的不安定。
    他越想越驚。
    “走，胖子，換條路，我這心裏瘮得慌。”
    燈火越走越遠，柳祁強撐著的最後的一口氣也散了個幹淨。
    他搖搖晃晃地倒在地上，砰的一聲砸在稀爛的泥濘裏，眼前是一層層的黑影，是死了的宮人，以及壓在他上麵的幾人。
    胖子辦完手頭的事，等高個子壯漢走後，心裏越想越亂，他想到那個孩子，還有這幾天激增的死屍，皇子的事，腦海裏一閃而過的想法，讓他急得回家的路都是用跑的。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所想是真是假，但是不可否認，留景鎮，他是不能待下去了。
    柳國的最南麵有一個偏遠的州，它名為烽州，毗鄰異邦，左右皆是戰火紛飛的國界線，烽州的人民多是被流放而來官家人，窮凶極惡的罪犯以及大家族的子弟。
    而它的最南邊還有一個小鎮——它地勢特殊是有名的三不管地帶，其中勢力盤中錯雜，處在邊境的邊緣隨時會發生戰爭，如今這個小鎮裏的人越來越少，那個搬運屍體的胖子就居住在這個太平鎮裏，現在也準備遷走。
    如果皇子沒在皇宮死去，而是被流放到了烽州，那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昨天的亂葬崗，那昨天他們遇見的那個孩子肯定是那個沒死成的皇子！
    雖然有些草木皆兵了，但是亂世裏多個心眼總是好的。
    他的直覺一向準，要是淌上這口皇家的水，一個不小心就是滅口的命。
    即使不是他想的那樣，留景鎮也待不得，死的人太多了，下一個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是自己。
    柳祁做了個夢，在夢裏重複了這幾天做的事，既沒什麼出格的，也沒有對不上的地方。
    等他醒來，天色已然大亮，他不止頭腦昏昏沉沉，還渾身上下都像散架了一樣。
    柳祁坐在墳堆前，可能起得太猛，他兩眼發黑。
    “兩位，一路走好！”
    ……
    三年後，留景鎮長虹街。
    “涼城，我就知道你在這兒呢，老板叫我們去拉貨啦。”
    十五六歲的少年打著赤膊，一條髒汙的汗巾隨意的披在肩上，嘹亮的聲音比街上的叫賣聲還要入耳。
    街上性子好的小販聽到他的喊聲還會與他打上一兩句招呼：“小二，來找涼城啊！”
    “是啊，叔生意好呀。”
    被他叫到的少年也就是涼城，他的身量很高，寬肩窄背，吊梢眼加上三白長在他臉上卻不陰蟄晦暗，凶悍的同時又是實軸的痞帥，小小年紀就能憑著一個眼神唬住不少人。
    “嗯，走吧”他看著來往的異族商販，半天收集的消息裏沒一個是有用的。
    “涼城，你日日來這長虹街，是來幹什麼的，說是買東西，也不見你帶過什麼回客棧裏。”
    少年有幾分俏皮地問他，他與涼城都是老頭收養的孩子，十個小孩中，涼城不是最小的，但絕對是最讓人看不懂的，也是最厲害，穩得住場麵的那個。
    老頭是個半仙老人，愛收徒，但卻不喜收來的徒弟叫他師傅，實在是個怪人，也不教他們他的本事，開了一家客棧，目前入不敷收，靠著小孩子去做活養著。
    那老人整天的不管事，就坐在院子裏喝酒抽煙，聽戲曲。
    他們都是被老人撿的，他是在馬路上，而涼城是在死人堆裏，撿到他的時候，老頭一直說救不活了。
    涼城打架很凶，聽老頭說撿到他的那日他旁邊死的人都是他殺的，但因為是老頭講的，所以沒有什麼可信度。
    後來有一天，這個片區的地頭蛇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事情來找老頭的麻煩，雖然被外出回來的涼城狠狠的打了回去，但是幾個小孩也受了不輕不重的傷，可是他們那天就是高興得要命。
    “今天賺回來的錢，要給老頭買酒嗎？”小二伸手伸展身體。
    “嗯”
    “你一天天的來這裏幹什麼？”
    “你不必知道。”
    “小妹明天就十二，是大姑娘了，老大讓我來問你，要娶她不？”
    “不要。”涼城皺著眉，不悅地看著小二：“告訴老頭，管好他自己就行。”
    “可是……”他拉住涼城，有些苦惱：“哎呀，算了我跟你說吧！”
    “是小妹叫我問的，因為老頭說她年紀也到了，該嫁人了，你還記得姐姐們不，嫁過去的少有過得好的，她覺得你太凶了就不敢自己問。”他與烽州視線對上，不消幾秒，他自己放開手，撓頭。這氣勢太強了，他受不住。
    “不娶。”
    小二拿他沒辦法，歎氣著跟上。
    長虹街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吆喝叫賣聲此起彼伏，乍一看都不會認為這是一個十個人四個摸的景德鎮。
    “小二，去碼頭啊？”挑著扁擔賣小貨的癟瘦男人笑著問打鬧過來的兩兄弟，他咧著嘴，眼角都笑出了褶皺，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這是遇到喜事了。
    “叔”涼城禮數地叫了聲，他並不喜這人的處事。
    “是啊，扁擔叔，什麼時候回來的”小二笑得見牙不見眼，匪裏匪氣地挑起擔上一個哨子樣的木器。
    “叔，多少銀子？”
    “嘿，你小子皮癢癢了吧，再說你也沒那個閑銀子。”男人搶過木器，寶貝地擺好，白了一眼小二。“還是城哥兒好，不動手動腳的。”
    “走了，你倆好好幹活。”
    ……
    “聽說扁擔叔去胡村來了，看他樣子，胡村應該沒人了。”
    “嗯，知道。”
    小二稍沉默了會，他心情複雜。
    “涼城，你可識字，我不想給人拉貨了，太累，我見著那些餐館裏會識字的都當了掌櫃的。”小二沒安靜多久，又敘敘念叨。
    “不會”
    涼城注意到有幾個彪壯鬼祟的人一直盯著他們，他裝作沒發現什麼。帶著人七扭八拐到小巷裏，小二雖然奇怪，但是他以為涼城抄近道，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這種事。
    剛開始幹拉貨這個活的時候，就隻是因為他們年紀小，那些人就故意給他們添個罪責，比如遲到或者看不順眼的理由，克扣他們的工錢，他們不僅白做工，還挨了打。
    若不是涼城來了以後一直擋在前麵，他們不會像如今這般舒坦，所以他們這群孩子，都很信任涼城，這隻是小小一條不同以往的路，還不至於讓小二說半句不是。
    涼城是背著身回答小二的問題，所以小二沒看到他渾身的肌肉緊繃，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
    “怎麼可能，你氣質那麼好，一看就不是泥腿子出生好吧，老頭撿你的時候還與我嘟囔了幾句，說你渾身貴氣。”
    “家裏幾個妹妹都喜歡你，說你肯定會識字。”
    小二沒發現周圍的危險，他自顧自的走著。
    “你回答我的問題啊”
    “閉嘴！”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