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十:弱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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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我說您可真是好眼力啊!
您手中的這支玉簪,乃是京中第一雕刻師花月餘精力耗製。這玉簪上的玉雲金波紋也是大梁先前從沒有的樣式,是年後方方傳進咱們城裏的。”
自前日雪停後,空中積雲逐漸消散,大梁城內天氣也一連多日愈發晴朗。
今日裏,蕭珩如約帶安子疏出宮遊街,幾人身影穿梭於熙攘人群中,不會兒駐足於一賣玉石首飾的攤販之前。
安子疏指尖撫過攤主口中所說的那隻玉簪上的雲波紋,眼波微動。
他聞言心道這玉簪樣式大梁人自是不曾見過,因為這雲波紋曾是專屬安槐皇親國戚的錦服首飾紋案。
不由心存希冀,安子疏思慮一番猜疑可能是有安槐的流民逃難到了大梁,並且這些流民還很可能來自於安槐的皇宮。
見安子疏將玉簪放在手中出神打量,蕭珩不置可否道:“孤見你對這簪子喜歡得很,喜歡便買了。”
“不必。”
聞言,安子疏回過神啟唇道:“這種玉簪我已有一支。”
“讓開!讓開!快讓開!
這幾個窮乞丐當街偷包子,老子要打死他們!”
安子疏話剛說完,身側便有三兩灰頭土臉的乞丐手中抓著包子橫衝直撞地衝向他。
這些乞丐身後還追著一個被氣得飛步越起,手拿擀麵杖的精壯男子。
眼見幾個乞丐無頭蒼蠅般地朝自己衝來,安子疏愣怔原地一時反應不過來,瞳孔驟縮。
下一秒,他便連人帶玉簪被乞丐撞著差點跌倒在地。
幸好眼疾手快之下,蕭珩抬手扶住安子疏的背扶穩欲跌在地上的人,而一旁季風則警敏地抬手接住那支拋落在空中的玉簪。
一陣風過,那幾人你追我趕的身影在吵鬧聲中漸行漸遠。
眾人鬆下一口氣。
星子蹙起眉,躲在安子疏身側露出半個腦袋來小聲抱怨道:“街上如今怎麼了?
大家為何都不攔著那幾個乞丐?”
“哎,不瞞諸位客官,其實近些時日,這種事在城內愈發多了。
大家就算是想管也管不過來。”
攤主手負於背瞧著乞丐逃去的方向張望著,他歎道:“自賈將軍征戰南北占領大梁周遭大小國家的領地,這城內的流民也愈發增多。
這不,你們瞧如今年關剛過,城內各個街角、橋洞、巷子裏都聚滿從各個地方逃難來的流民。
公子,你們而今出街也多當心些吧!”
聞言,安子疏眸中掠過一道微光,心道果然同他想的一樣,城內真的有逃難來的流民。
不由下意識握緊雙拳他決心,不論用何種方法,都要找到安槐的流民。
一旁,蕭珩聽到城內流民增多,心中莫名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少頃,他收回心緒,從季風手中拿過玉簪朝攤主道:“多謝相告,這支簪子我要了。”
安子疏見狀不由無奈,“你不必為我買下,我有一支在房裏。”
“誰說是買給你的。”
冷冷地瞥了眼安子疏一副自作多情的樣子,蕭珩將玉簪收入袖中,語氣淡淡,“孤想買來送給自己也不行了?”
聞言,安子疏收起無奈之色,麵上恢複平靜。
在心中默默自嘲自己方才突然的自作多情,他負手於背,“既如此,隨便你。”
語畢,他便隨著星子繼續往前逛。身後蕭珩捏著手中玉簪唇角不禁勾起一絲笑意,心情大好。
大步跟上安子疏的腳步,蕭珩順手一手拉住安子疏的手腕,一手負於身後側首看著安子疏,挑眉故作不耐煩道:“在街上瞎逛這麼久,孤見你也沒買什麼。
這樣,好不容易出宮一趟,孤帶你出城騎馬放風。”
“可我身上還有傷。”
不待安子疏話說完,蕭珩便拉著人來至馬前,將人攔腰抱著跨上馬背。
“蕭珩!放開,我自己騎一匹!”
跨上馬背,蕭珩便手握韁繩將安子疏放在前麵圈在懷裏,這種姿勢安子疏見過。
但安子疏卻是在安槐的官家馬場上,見一些將軍摟著南風館的小倌們尋歡調情才這麼騎的。
氣得臉慍紅,安子疏掙紮著要下馬。
怎奈蕭珩卻將安子疏按肩壓趴在馬背上,而此刻這種姿勢在路人看來,才愈發像官人同小倌在調情,不由紛紛側目。
蕭珩挑眉,“怕甚,如今孤也算你的兄長,兄弟間親密點有什麼?
何況你身上有傷,孤帶著你方便些。”
臉上的慍紅在路人的注視下漸漸變為羞紅,安子疏尷尬地緊閉上眼,不得不咬牙妥協道:“好,我聽你的,你先放開我。”
知曉安子疏一貫是吃硬不吃軟的,蕭珩鬆開手冷笑一聲,他將人圈在懷裏策馬啟程,提醒了聲,“那就坐穩,這便出城。”
馬後,星子一手撓著圓腦袋,一手朝蕭珩同安子疏的背影招手大喊道:“太子殿下,小殿下,那奴才怎麼辦呐!”
後領子突然被人拎起來,隻見季風隻用一隻手便將星子扔到馬背上。
小太監都沒顧得上爬起身坐好,季風便跨上馬,駕馬追上蕭珩的身影。
不由雙手緊抓馬鞍,星子整個身子打橫抱著馬背,兩條腿隨奔跑的疾風甩在半空中。
這還是他生平第一次被馬馱著狂奔,他帶著哭腔大喊,“季大人,您…能不能騎慢點啊!”
可惜季風隻為跟上蕭珩的身影,微側首冷冷道:“抓好馬鞍別掉下去,否則沒人回頭找你。”
迎麵而來的冷風撲到臉上割臉般的疼,安子疏也不知蕭珩到底哪來的興趣,想著騎馬出城兜風。
未至城外半裏路,他們路過一斷崖,蕭珩忽勒馬看向斷崖,他朝安子疏道:“孤覺得,這些天你應該也已發現,其實大梁並不像你想象中那般事事人人殘暴狠戾。
你看這處斷崖,斷崖後的山林裏有一處偌大圍院,那裏是每年春圍皇家打獵歇腳之地。
而圍獵最後勝者還可同父皇提出一個心願,隻要合乎禮法,父皇百無不應。春圍所得的獵物也會被送往城中,分派給百姓,意為分福。
其實,大梁人也是有血有肉、有情義之人。”
安子疏微抬首,清亮的雙眸看向斷崖頂端,心道這斷崖雖陡峭但卻不算高。
身後蕭珩又抬手指向西南方向,他沉聲道:“你瞧,隻要往這個方向一路向前走,便能走到安槐。
孤知你思鄉心切,可你故鄉已亡,不該一直困於過往。
安槐生養你十幾年,但是剩下來的幾十年裏大梁才是你同你母妃的歸屬。
你那些亡故的父兄姊妹可以時時思念,但大梁人才會是日後常伴於你身側親近的人,孤望你能早些明白。”
“蕭珩,這些話,你是怎麼如此理所當然地說出口的?”
安子疏目光凝在西南方向上恨不得一眼望到頭,他唇角勾起冷冷的譏笑,“我母妃為從刀下救下我,被迫認賊作夫。
而我當時被你打暈後又被押來大梁,此後背井離鄉,認賊作父。
我隻覺得我每呼吸一口大梁城內的氣息,我身體裏的血都會變得肮髒不已。
蕭珩,我早便同你說過,既然留我活著就別怪我終有一日殺了你,讓你也嚐嚐國破家亡的滋味!”
見安子疏冥頑不化,蕭珩大好的心情轉而煩躁,臉也愈發陰鬱。
他單手策馬,另一臂則將安子疏的腰圈緊於懷中,勒得安子疏隻覺喘不上氣。
討厭做無用功,厭惡冥頑不化的人,在發泄般的疾馳下蕭珩冷道:“孤也早就同你說過,以你如今的地位實力,隻怕隻能臣服於孤的身下。
再者,孤自問孤對你每每伸出援手,且關懷備至,比孤對孤的任何一個親弟弟都還寬縱上心。
可你為何卻總是不能領情!”
馬兒在鞭策下越跑越快,發瘋似地奔向曠闊無垠的前方,就如同蕭珩此刻的怒氣般,與安子疏的冰冷無情針鋒相對著。
“看來還是孤太慣著你,縱得你這般不知好歹。”忽而調轉馬,蕭珩打算回城,“既然你心存歹念,這兩日便哪也別再去了,孤會叫人時時看著你。”
回宮後,安子疏便被蕭珩關入東宮寢殿,門外突增三五侍衛看守,就連星子想進殿給安子疏送飯都不被允許。
這般被關了兩三日,安子疏有時恍惚間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剛來大梁的時候。
那時,陰寒的屋中沒有火燭,白日裏殿中一片萬籟俱寂,嚴冬使得他連蚊蟲聲也尋不見。
而到了夜裏則有無數亡魂在他的夢中哭泣,不停地吞噬他。
而就這樣不吃不喝平躺於榻上,安子疏挨到第三日午時,殿門被人吱呀推開。
安子疏微眯起不適應光線的雙眼,隻見星子快步跑到榻前喜道:“真是太好了小殿下!今日太子殿下行弱冠禮,他方才吩咐說允您出門觀望!”
扶著安子疏坐起身,星子瞧著自家小殿下蒼白的唇色後忍著心疼,作興奮模樣繼續說:“小殿下您不知道,正宮門前雷鼓震震,天上腳係彩帶的飛鳥從晨曦到此刻都不曾停歇。
還有朱紅錦布鋪滿太子殿下待會所行之道,道兩旁祭司會為太子殿下祈福坐鎮!
小殿下,奴才這便幫您梳洗一番,去瞧瞧吧!”
既是蕭珩吩咐,那便沒有安子疏選擇的餘地。
束發著袍簡單穿戴好,安子疏便同星子出門徒步前去。
兩人趕到時,身著一襲黑袍、發束金冠的蕭珩正立於正宮門前手捧金盞,下階而行。
餘光裏瞥到不遠處安子疏方方趕至的身影,蕭珩定下心目不轉睛地朝宮道盡頭的大梁帝端盞而去。
鼓聲震耳,星子仰首瞧著天上帶著彩帶高飛的群鳥,高興得拽著安子疏的袖角忍不住貼耳大聲道:“小殿下,你看太子殿下真的好威風啊!”
又看向蕭珩發冠上插著的那支玉簪,星子瞪大眼睛愈發興奮,“小殿下,你看太子殿下金冠間的那隻玉簪,是不是小殿下那日在街上看上的那支!
說來,小殿下同奴才講過這發簪隻有安槐皇室可戴。
太子殿下如今戴著玉簪行完這弱冠禮,是不是也代表太子殿下替小殿下行了一回。”
隻覺蕭珩發間的玉簪灼的刺眼,安子疏聽到星子所言後漸漸雙眸微暗。
他負手立於風間掩沒於熙攘人群裏,瞧著萬眾矚目的蕭珩有條不紊地行弱冠禮。
或許,若是安槐依舊安在,明年的九月初九他也是像蕭珩今日裏這般風光無限。
隻是或許終究隻是或許,安子疏垂眸拉住星子拽著自己袖擺的手道:“好了,風大,我們回去罷。”
察覺到安子疏臉色真的很差,星子連忙扶安子疏回宮。
禮至最後一步,蕭珩向大梁帝敬上盛酒的金盞時見到安子疏默默轉身離開。
將目光重新落在金盞上,蕭珩回過神見自己的父皇已喝完金盞中的酒朝他欣慰一笑,蕭珩亦彎唇微笑。
隻是他的內心卻莫名生出一絲苦澀。
安子疏視他為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卻叫安子疏來看自己行弱冠禮。
隻怕他此刻在安子疏眼裏,是一個如同刀割在心口上疼痛難忍卻又令人發笑的笑話。
他二人間的血海深仇不可抹去,蕭珩隻願安子疏能漸漸對他有一絲改觀
若真有朝一日安子疏足以殺他,蕭珩希望安子疏心中會對他生出一刻的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