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左晉篇·夜公子 中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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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仿佛是過了很久。
    我垂眼,對上一雙泠泠的目。很大,我現在才發現那雙眼睛,不,是那對淡茶色的瞳仁真的很大,閃閃亮亮,宛如澄澈通透的湖麵,映著我貪婪的影子,卻是無比清晰。我忽然發覺,這雙眸子其實最迷人的地方其實並不在於它美麗的而細長的輪廓,而是當你看了第一眼,就會忍不住想看第二眼。
    蘇慕寒抬了抬手,我以為他又想搧我一巴掌,可他沒有,他隻是推開我,然後用清冷冷的目光看著我道:“你這是做甚麼?”繼而拂了拂熨著金色花紋的的長袖,皺起了眉頭。我看一眼,故作輕鬆的挑起他凝如白玉的下顎,憐惜道:“我覺得我已經表露的很明顯了。”
    蘇慕寒向後退了一小步,正色道:“夜公子,我今天隻是看在慶的麵子來找你,所以希望你不要誤會。另外,我還想跟夜公子說一句,我真的沒有意思要陪你玩。”
    “你是嫌我不夠好麼?”我向前移動一步,仔細打量著他,不過是一個摸樣看似有些不普通的人,又如何會讓我封夜真的動了心思?“真是隻小妖孽呢…”我看著眼前一張一闔的朱紅唇瓣,不知怎的忽而湧起一種想一口吞下去的念頭。
    “蘇慕寒不是冷血,蘇慕寒是…。沒有心。”他明亮的眼睛忽而黯淡,挽起袖,拾了根臨近的樹枝,手勢一揮,泥土上便是明晰如刀刻般落了兩個字,“無心。”
    “難怪慶會這麼說,”我微微一笑,拾起他仍棄的樹枝,就著他剛寫下的兩字的旁同樣“認真”的畫了一行字,“我亦無心。”
    “你看,這便是我們的緣分。”我指了指他的字,清秀俊逸又不失沉穩大氣,不自覺點了點頭。餘光處瞧了眼蘇慕寒,隻見他微抿雙唇,無奈的接過我手中的“筆”,衣袖翻湧間,泥土上的字體早已然被一個赫然的大叉所取代,我引了引唇角,似乎覺得眼前這個人越發的有趣了。
    “愛怎想怎想,隨你。”蘇慕寒淡淡睨了我一眼,也許是那日的陽光過於刺目,也許是那身素白的衣裳過於淺淡,我竟覺著眼前的人飄忽的如同一張紙片,忍不住又想去拉他的手。他的手腕皓白而骨骼纖細,骨節修長,指甲光潤並且幹淨。
    “是我失禮了,”我抬起頭對他微微一笑,背過自己的手。他似乎也有些尷尬,慌促的別過臉龐。陽光下,那濃密的睫毛微微垂落,宛如夜蝶受傷時顫抖的翅膀。慶曾說,蘇慕寒除了一張臉,還有什麼好。想來事實還真是如此,我見過的美人雖然很多,可像他這樣的的確真是第一個。所以單就這一點,對我來說也足夠了。
    蘇慕寒的話不多,所以大多時候我們都是在沉默。
    他也是個怪異的人,起碼在我眼中他是如此,他和我一樣,也愛喝酒,因著這點,我們成了朋友。不過,他和我不同的是,他的酒量很不好,三杯即醉,雖然我亦不勝酒力,可我若是醉酒便是趁機發酒瘋,而他醉酒了隻是滿口胡話。
    慶說,酒不是個好東西,便是獨酌也教人學著醉生夢死,所以一定要找人陪著你,可盡管他這樣說,每次最後陪我沒日沒夜的喝酒的還是他。王兄說,夜你不要喝這麼多,我會心疼,可他每次這麼說完後,仍舊還是依著我性子任性胡來。蘇慕寒不一樣,我記得有一次,我倆喝醉後互相攙扶著走去沁水湖邊,在堤壩前看著看著他突然的就這樣毫無顧忌的跳了下去,當時我隻覺一陣頭皮發麻,頓時酒也醒了大半,定睛再一瞧,他已然從湖中浮了出來,滿臉興奮的指著宛如打碎的湖水說,夜,你看,好多的星星,這裏有好多的星星。然後我心想著他絕對是個瘋子,便跟著也跳了下去,水不深,水微涼。接著我便哭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哭,我隻知道天這麼黑,蘇慕寒決計看不見我在流淚,我故意把大半個身子沉在水裏,繼而用隻有自己聽的到的聲音低低而喃,其實我也是個瘋子。
    蘇慕寒說,夜,你知道嗎,老人說人死之後都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可我知道我不會,因為我不是人,哈哈哈,我不是人。說罷又開始攪亂一湖麵的水,說,星星,好多星星。我隻能抱起他,然後吻他,說,不會的,不管怎樣,我都會記得你。他沒有回吻我,也隻是任由我抱著,雙眸變的如夜般幽遠,水般微瀾。
    “你不要對我這麼好…。”他怒視著我,然後亂抓著我的胳膊,活像個憤怒的小獅子。
    “我沒有對你好。”我隻對我自己好,想了想,我還是沒有把後半句說完,然後扶著他上了岸,蘇慕寒一聲不吭的看著我,突然開口道,“夜,你好美。”
    我驚異的看著他的眼睛,口是心非道:“你別這樣說,這樣說,我會以為自己長的像個娘們。”他也不吃驚,隻是伸手去摸我那披在腦後濕淋淋的頭發,嗬,連發冠都丟了,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不過無所謂了,反正我從來也沒有在乎過。
    “的確是和他的一樣漂亮呢…。”蘇慕寒說的很小聲,可我還是聽到了,我的心咯噔了一下繼而不知為什麼突然覺得特別的別扭,我看了他一眼,卻發現他還在看我的頭發,我歎了口氣,道:“你喝醉了。”
    “我沒醉。”蘇慕寒固執的瞪上我的眼睛,說:“我蘇慕寒怎麼可能這樣就醉,如果我這樣就醉…我,我不配。”我被他弄的莫名其妙,再去看他的眼,已似含了霧,白茫茫一片。忽而的覺得他現在這個樣子特別像醉酒後的自己,莫名的固執,以及莫名的不可理喻。
    當然,這都是醉酒後的事了。
    我的宮殿很大,亦很深寂,尤其到了夜晚,我總會覺出無端的壓抑感。這是一種很難用言語說的清的微妙感覺並且與生俱來,就如同說,我的父王給了我最精致的房屋,最美味的食物,最漂亮的女人和最英俊的男人,可我還是覺得不滿足一樣。我不知道我究竟想要什麼,也沒有人明白我想要什麼,所有人都覺得我已擁有一切,可我自己卻覺得仍舊一無所有。
    “你喜歡他?”一個低沉而略帶磁性的聲音傳來,不用問,我也知道,來的人是王兄。
    “他,誰?”我別過臉不去看他,不去看這個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人。
    “蘇慕寒。”聲音似乎有一絲顫抖,可仍舊中氣十足。
    “這不可能。”我一口回絕,“封翟,你別總做出好像很了解我的樣子。你有本事就殺了我,不然我的事你永遠也別管。”我的口氣很強硬甚至直呼起他的名字,反正他也習慣了不是,我知道自己就是個難吞難咽的硬骨頭。
    “夜,你…。。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你明知道這不可能…。”
    “我的好哥哥,我就知道你怎麼可能忍心殺了我。”我冷哼了一聲,轉身就準備走。
    “你別對我這麼過分…好不好。”他扯住我的袖子,語調亦開始斷斷續續起來,“再過幾個月,我就要迎娶淮殤國的琉裳公主,我…連見都沒見過她,更不要說…”
    “你說夠了沒,煩不煩。”我甩開攥在他手裏的袖子,“王嗣們本來就是政治工具,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好,我知道了。”王兄怔了怔,眼神募的黯淡下來,鬆開的手一瞬間握緊了去,大殿裏的氣氛一時詭異的連空氣都似乎不再流通,我大抵知道自己的話一定傷了他的心,可仍舊不改自己的惡劣態度,沒心沒肺道了句,“好哥哥,你就快去等著做你的新郎官吧,哈哈哈,但願那個什麼公主是美人,也不負了哥哥花容月貌,哈哈哈哈。”
    我嫌自己笑的不夠岔氣,還愣擠出一兩滴淚水,以表明我是多麼真心實意的是在祝福,可等道王兄離開之後我才猛的發現,不知何時起我已經從思想幼稚頑固不化升華到了十足的就在討人厭了。別人掏心掏肺的給我,就換我一句,你煩不煩。若換成那人是你,你樂意?
    依稀記得,小時候我和王兄的感情還是很好的,當然是“兩情相悅”的好。我們雖是同父異母,可王兄和我的感情卻不輸給同胞兄弟,他長我三歲,自小就生的氣度不凡,特別的,眼睛更是十二分美麗,瞳仁紫的如同會夜裏會發光的紫魄水晶,睫毛又很長,那時的我時常愛捉弄他的眼睛,總覺得他眼睛構造和人家的不同,不是無端盯著他眼睛瞧,就是趁他睡著去偷摸他的睫毛,再不然就別扭的要求他閉上眼給我親眼睛,那時我年齡小也不覺得這有何不妥,隻是我在做這些事時總會看見那些有意無意溜過來年輕的小宮女們紅著臉抿嘴偷笑。
    如果不是後來那件事的發生,我想一切或許都會停留在最原始的摸樣。那年,左晉王宮最受寵最美麗的妃子汀芷暴斃後殿,死前她隻顫抖的在我手心寫了半個立字,我立刻明白這是端字的一半,諾大的宮廷,隻有端妃這一個可能懷疑對象,深深後宮,嬪妃們為了爭寵表麵風平浪靜實則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一直如是,隻是我沒想到最先去的那個人會是我母妃。而殺她的人竟是淩是封翟的母妃,我最親近哥哥的母親。
    在我以後無數的夢中,總會出現一個帶著血漬的半邊字體,以及一雙顫抖的手,似乎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所有發生過的曾經,甚至在我每看見封翟那個溢出笑意的清俊臉龐時,都不由得坐立難安。這個夢魘一直纏繞了我十八年,可如果單純的說是由著這半個血字毀掉了我對王兄的感情,那倒不如說是這爾虞我詐的宮廷毀掉了我對他人最基本的信任。所以我常對自己說,我其實並不是不信任,而是根本不知道該去相信誰。因為如果我相信了,那個下一個死的也許就是我,令人欣慰的是,除了我和封翟,其他的兄弟都在陸續的前後中無一例外的升了天,追究其原因或許也隻有天知道了。
    可每死一個,我都會有些遺憾,為什麼死的不是他封翟,可同時我又會慶幸,幸好死的不是他。我很清楚我該憎恨的是他母妃,可無法控製的我都還是會將自己的憎恨歸咎到他身上,我不是聖人,無法因著和他那點所謂的親情忘掉死去的盡管隻留著模糊且單薄記憶的母親。雖然不可否認我並不十分愛她,可她畢竟是我母親,我再不孝也不能仍下她不管,更不能因為她不在了,就忘記所有發生過的事。
    我不恨任何人,我恨我自己。
    而蘇慕寒,在他眼中,我看到了一個和自己那樣相似的人。我以為,我好不容易在茫茫人海中讓我找到了一個同類,原來…。這不過是上天隨意開的一個玩笑,這個人,他不是冷血,不是漠然,不是鐵石心腸,更不是不為我所動,而是,他根本真的就沒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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