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南涼篇·望月之城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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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綿的大雨已下了七天,雖未見得暴戾,可怔怔瞧著這渭河水漸漲,心頭卻是毫無辦法。再探一眼,隻覺這昏天暗地的沒命撕咬仿無絲毫停止的意思,流胤的心中不禁打起一陣寒顫,照這架勢,橫渡渭河,顯然是不可能了。他一路思量著,悶聲不吭的踱回了暫住的客棧一品閣。
一樓、二樓、三樓、四樓、五樓。他默默念著,沮喪的推開房門。
“少…少爺!”流胤忽的大叫了一聲,眼前的景致簡直就能讓他那對碧綠的眼珠掉出來,削尖的臉刷的一白,立馬沒了血色。
紫色的錦緞床幃是半掩著的,可隻一抬眼,目光就立刻被一床銀光吸引了去。凝神再一瞧,原是沐清那一身亮閃閃的銀毛,正愜意的蜷縮在一起,圓圓的就像一團柔軟的大棉花,那白花花的亮點一片片簇在一起就像是要將周遭所有光澤都給奪去般,霸道的隻剩下一眼簾的銀芒。
而床上那個人正在無聊的直哼哼。流胤頓時產生一種大事不妙的感覺,正當他覺得自己就要掉一地雞皮疙瘩時,對方開口了,可隻那一句話,便是讓人覺著五雷轟頂,蒼天有負。
“我準備到緲家要女人去。”沐清說這話時稀鬆平常的就如同他在說我準備吃飯去了一樣簡單。
“少爺…您不是受涼吧?…最近這天氣不好,您若是著了涼…”語調已斷續的接連不上,前一秒鍾還在為沐清為何無端顯了狐形而詫異,而這一秒鍾,流胤覺得自己的心髒已然超過了所有能承受的負荷。
“本少沒病。”他頓了頓,銀光募的一閃,幻化回人形,“我隻是無聊。”他微微一笑,指尖輕薄的流胤臉上淺淺點了點。“聽說,緲家的女人都很美。”
“殿下…!”流胤感覺自己的臉都扭曲的快要變形了,“狐族的女人難道您真的一個都看不上麼?”
“狐族…哈哈…”這回笑的是沐清,笑的他眼淚都幾欲流出,“難道你會喜歡一個和自己相似的人麼?”
“我…”流胤眨了眨眼,他費了好大的勁終於還是沒想明白喜歡和是否相似有什麼關聯這個問題。可事實上,他想不明白的問題,沐清又能明白多少呢?他不過是隨口說說,就如同他永遠無法知道,為他一句話有多少人會挖空心思討他歡喜,可卻永遠的都抵不過那個女子微微展顏。
雨,依舊下的淅淅瀝瀝。
沐清撐著油紙傘,小心的回瞄一眼,終於像放下心間大石頭般,長籲一口氣。好不容易擺脫了流胤這個尾巴,終於可以痛痛快快大玩一場了。
臉依舊是用黑紗罩著,這對沐清來說,當真是說多難受就有多難受。取了吧又怕暴露身份,帶著吧又嫌它麻煩,金色的雙瞳賊流流的朝人群轉了圈,其實不也挺清冷的麼。
隨意找了家茶鋪刻意挑了個挨裏間的座位坐下,沐清拖腮看著窗外的雨,掛簾似的一重重從屋簷處鋪泄而下,漸漸模糊了街道的人群。店小二端了壺清茶客氣的泡上,沐清抿抿嘴,跟喝白水似的咕咚灌下,很一般嘛,還有些澀口。
這緲家勢力範圍內的東西就是古怪,連喝的茶都不是常人能下咽的,沐清吐吐舌頭,百無聊賴的扯了扯自己的帽子,這不扯還好,一扯便出事。時間也就剛這麼恰好,目光不留意間竟又對上了前幾日那幫人,就流胤口中的七越的人。
哦,不。準確說,這次來的也是一個瘦高個,一襲雪白衣裳,腰間還佩了塊青玉,顯擺似的墜在腰間,用沐清的話說就是,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麵容多瞧兩眼倒也還算的上清俊,可跟我沐清一比,也就小拇指跟大腿的差距。
“是你?”對方忽的開了口,眼睛直楞楞盯著沐清的金瞳,那目光,當真說多曖昧有多曖昧。
“你認識我?”沐清倒也不畏生隨口便接了下話,反正你不就一人麼,想要抓我沐二少爺,恐怕也不是那麼容易。
“這樣…不怕被人認出來麼?”男子蹙眉指著沐清的金發道了句,眼中的霧靄不明晰的聚了聚。
“我…我的事要你管?”沐清撇撇嘴,不給麵子的再瞧了他一眼,那雙天藍色的瞳仁倒真煞是好看,就跟倆琉璃珠子似的,若是晴天瞧了定會放了光才是。
“在下…隻是好意提醒。”此言一處男子頓覺羞赧,不好意思的將臉朝別處撇去,可雙目卻是絲毫不離沐清的一雙金瞳。
“你老盯著我的眼睛看幹嘛?”沐清這廂有些惱火了,這廝的當真沒見過狐狸?老盯著別人的眼睛瞧,若不是斷袖又怎會這般沒麵沒皮的?
“在下…失禮了。”男子表情忽的一窘,許久才道:“在下…隻是覺得,公子雙瞳之色實為罕見醒目,故不知禮數的多瞧了幾眼,若有得罪,還請見諒。”
“好了好了,我又沒怪你。別老在下在下的,聽著就囉嗦…喂,你有名字沒,本少叫沐清,你叫什麼?”沐清笨拙的理了理頭發,重新將邊帽戴好。
隔著那層薄薄的黑紗,看不清那個人的表情,可自己是多少有點緊張的吧。安無晏努力做出一個微笑的表情,右手握空拳繼而貼近胸口向沐清行了個七越友人之禮,在下…”。頓了頓,方才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安無晏。”
“安無晏…”沐清小聲喃了遍,“嗯,安無晏,你這名字取的還真是古怪,怎麼叫起來這麼別扭的?算了,我以後就叫你無晏好了,如果還有以後的話…。”末了,他隻是不說話的搖搖望著窗外,等這雨停了,我也就該走了吧?
“沐公子喜歡便好。”安無晏的眼也一並隨之望向了窗外,這雨,若是不停,該有多好?
……。
她是個正經的女人,正經的臉,正經的腰,就連聲音都是正經的。她很少笑,絕大多數時間她都是在讀書,她喜歡讀各種這樣的書,讀書的時間也不確定,有時是黃昏有時是清晨。這和她的姐姐妹妹很不同,雖說她們都是這等美麗且聰慧的女子,有著登峰造極的靈力和無與倫比的美貌。她們的出身都是南涼緲家,代表著南涼世襲大貴族的最高榮耀。
這天,和往常一樣,她在讀書。沐浴著清晨的微風,窗欞前有含香的花露輕盈墜下,一根纖長的手指小心翼翼的翻過泛黃的書頁,這是一本古舊的版書,書椽已經露出破損的線頭,書頁甚至出現殘缺的字樣,可她還是一絲不苟的閱讀著。她蹙著眉,她的眉彎且黑,線條卻是柔和而分明。她的眼睛並不大,可淡褐色的瞳仁微微轉動,頃刻間滿屋皆是流光溢彩。她的唇也非薄厚可以形容,而是剛剛恰好一點的正朱色點在白皙的嬌顏上,從容、溫婉而不失貴氣。久久的時間過去,她才像明白了什麼似的舒展秀眉,低頭,笑了。
美,卻非盡態極妍傾城天下的霸氣之美,而是宛如春雨滋物細無聲般的空靈之美。從未留意到窗外一隻濕淋淋的銀狐,隻這樣傻愣愣瞧著,從天亮看到天黑。原以為自己出門遊山玩水一趟等哪天玩夠了知足了便也不得不回瑤山崮穀過回從前那波瀾不興紋縠不起的平靜日子,哪知偏偏遇著這樣一個嫻靜若水女子,以後便似丟了魂似的,隻單盯著那清麗的麵容瞧上一天,心裏也是知足的。
“緲瓔姬啊緲瓔姬,栽在你手裏,我沐清便是要殺要剮也悉聽尊便了。”見慣了妖媚惑人的狐,忽的碰上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說不動心那是不可能的。
說來,這事情其實也巧。那日雨漸小,沐清和安無晏於茶館分別後,沐清獨自一人朝南街走去,由於不認識路再加之天色愈黑,直到,星光漫蒼穹,這才發覺身子骨著實累了。隨意找間酒家悶聲不吭的獨酌了幾杯,飲著飲著忽覺此酒仿似非尋常之甘冽,便不自覺貪多飲了幾杯,夜幕漸晚,沐清正準備感慨人生淒涼虛度,紅顏豈非遭天妒時,身體倏而無端的燥熱起來,這一下方才想起南涼狐一族在未成年時若縱酒過度便會幻回原形這茬。
匆匆然打賞了店小二銀錢,轉瞬便逃似的躲進了夜裳之中。天雖不隨人願,好在此時雨已歇了。沐清抖落抖落滿身的銀毛,仍舊光閃的耀目,砸砸嘴,衝著前方那抹橘光便是飛奔而去。
“是個庭院麼?”沐清皺了皺眉,騰空輕易的向上躍起,圍牆內的景致一溜煙的自眼底掃了去。瞧眼處極是素淨,倒是殘落的紫鳶花瓣被雨打風吹去的鋪的滿地都是,和著泥土的清晰,散發出悠遠的清香。
隻那一處的紙窗被深棕色的椴木小心支起,一葉橘光在瞳前由遠及近的映著,反倒讓人有些看不真切。“是個姑娘?還是個…很美的姑娘?”沐清揉了揉眼,挑了個更進些的地點使勁向屋內瞅著,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隻不過轉眼一瞬。一陣擾人心弦的步伐不恰適宜的闖了進來。
沐清小心挪了挪身子,盡量讓身體更好的隱匿在紫鳶樹斑駁樹影的遮擋下。就在他暗自慶幸自己沒被發現的一瞬間,就在他以為這樣就算躲過一劫的一秒內---
那須彌的時光,他隻覺眼前的光線忽然就跟燃燒起來似的,接著又是極為怪異的眼前一暗:“姐姐,你就放了它吧,看他還這麼小,肯定是無心闖進來的。”什麼小,我哪裏有小?沐二少爺我雖不明白自己怎麼就看不見了可耳朵卻是聽得一清二楚,不過…嘿,聽這聲音,還真是輕柔銷魂啊,不對,銷魂,什麼銷魂,我沐二少爺的思想有這麼齷齪嗎?
“瓔姬,好不容易來的一隻銀狐呢,不好調教調教怎麼對得起自己?”我靠,死女人,玩什麼玩,你當我沐二少爺是什麼人?再說老子真怒了!
“不過真的好軟呢,姐姐你試試…”左捏捏,右揉揉,一隻小手在自己身上蹭啊蹭的。這姑娘,本少剛讚美你幾句你還真得意的忘形了,雖然不可否認,這小手的摸的人確是舒服。
“好啦,姐姐。解開你的幻術吧…我還真想看看狐狸的眼睛呢,聽說真的很漂亮呢…”這下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安無晏會一臉含情脈脈的看著我了,可我是男的啊,今個又被名姑娘說眼睛長的漂亮,蒼天,你叫我以後還怎麼做狐…
“既然瓔姬想看,那好吧。”末了,女人還另外加了句:“不過你可千萬不能迷上哦。”說罷又惡心極了的在聲音美美的姑娘臉上吧唧的親了下,好肉麻,聽著在一旁的我都為她臉紅。“痛!”我差點沒喊出來,這個死女人,等我法力恢複了一定要找機會剁了她。
這是什麼地方?難道是傳說中未出嫁少女的閨閣麼?我意猶未盡的望了望四周,乖乖,這奢華就是咱瑤山崮穀也不過如此的吧?隻是…。。我想冥神運力,可四肢究竟還是無力,果然酒這玩意當真是害死如我這般南涼大好青年的不二毒物嗬。要不是托了它的福,今個我沐二少爺又怎會被個婆娘擺平?我越想越氣,抬眼便是瞪了她一眼。
“喲,這小狐狸還敢瞪我呢。”臭婆娘生氣的捏了捏我的臉,和聲音美美摸樣清麗的瓔姬不同,這婆娘的雙瞳生的美豔異常,身段亦是玲瓏有致,單憑良心說這確確是個大美人,不過以我閱美無數的經驗來談,這般粗暴的美人也確確在我沐二少爺的考慮範圍之外。
“這金瞳真的很特別呢。”名喚瓔姬的女子忽而蹲下來,捧著我的臉仔細的盯著我的眼睛看。
“瓔姬,這麼說,我會吃醋哦…”婆娘嘟了嘟嘴,從後一把抱住了她。
“夕月姐姐別鬧,我是在研究這金瞳的內部構造呢。”冷汗劃脊,敢情這瓔姬姑娘當我是標本呢。
“罷了,反正你夕月姐姐我現在困了,就隨你怎麼瞧好了。不過你可要小心別被這小狐狸迷惑了。”說完反手勾上瓔姬白皙的脖頸,又是肉麻的親了親她的臉頰。怎麼說話和我一德性,這女人…咳,你讓我該說什麼好。
緲夕月啊緲夕月,今時今日的我或許能體會出那時的你是出於怎樣的立場怎樣的心情要做出那樣殘忍的決定。我們的確太過相似,也的確都曾太過深刻的愛戀著那個人,可是你又知道麼,瓔姬之所以會我選擇我,其實並不是因為我比你強多少,而是因為她一早就已明白,愛從不是單純的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