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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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靄低垂,昏黃的天空泛著絲絲微紅,落日的餘暉灑落在青石板上,映照著並肩而走的兩個剪影。柔柔的風吹拂發絲,伊人如斯,絕樂有些癡呆地望著身邊的男子,仿佛那是時間最美麗的風景,這個人麵若桃花,如此纖細的柔情流露的眼眸中,時而又是一陣銳利的敵意,讓人難以捉摸。但不知為何他總是如此令他難忘,甚至跨越了性別的界限。莫非自己換了斷袖之癖?絕樂冷顫,自己堂堂的世家公子,有多少女子暗送秋波,又怎麼會愛上一個男人?不,這隻是兄弟之情,他隻是覺得他有些與眾不同罷了。
“絕兄,你是如何結識夏彥王的?”絕樂的思緒被那一句“絕兄”猛地拉了回來,心頭微甜,笑答道:“十一弟不知,我作為絕家嫡子,六歲那年被送入講學堂,在那兒碰見了二殿下,我們一起讀書一起打獵,也一切戲弄過太傅,他完全沒有一點皇子架子,即便那時他是眾星捧月,我們相交甚歡,不知不覺也就成了朋友。後來那場大火……”絕樂有些黯然,眼光瞥向天際,有些無神:“不過現在這樣也好,至少他活得很快樂。時勢或許還是不能改變人心的。你呢?我現在相信你絕不是別有圖謀,你到底為何……?”
“那樣的笑容在這陰暗腐朽的世家爭鬥中難道不是太過璀璨耀眼了嗎?即便害怕被灼傷還是忍不住追求。而且,他……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千慘淡一笑,眼眶中隱隱凝著淚,記憶中的滄哥哥一直都是那樣傻裏傻氣地笑著,雖然不及潮哥哥的才華卓越,卻是最樸實溫和的人。
那絲哀傷的笑消劃過千的嘴角卻使絕樂感到莫名的心痛,他總覺得十一公子有著某種沉重的秘密,而那種以禮相待的儒雅正是他警告別人不要靠近他的方式。微微的歎息吹拂心潮,心底泛冷,這種感情是——憐惜?絕樂啞然。
寂寞殘陽,悄然影逝,月上梢頭,淡光隱夜。
千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寂靜無人的市街中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暗中窺視,千敏銳的目光掃向周圍,隱隱有刀光閃現。絕樂忽然靠近千,搭上她的手,在耳邊絮語道:“有三十人以上,你先走,我護你。”
千一怔,隨即被絕樂甩向遠處。暗夜中藏著的人影突然冷不丁地出現,訓練有素的黑影包圍住絕樂和千,刀快如影,處處砍向要害,絕樂疲於抵擋,擔憂地尋找著十一公子的身影。這些人不是普通的刺客,分明是“世六家”之一的乙之弋家族的殺手,看來要他們命的是大人物啊!
絕樂翻手扼住一個黑衣人的喉嚨,另一腳踢向舉刀向他逼近的刺客,一個轉身,身後的三個黑衣人同時倒下,還沒停下一瞬,又是一刀朝他的胸膛砍來,顧不了了,絕樂皺緊眉頭,硬生生地擦過刀尖,胸口留下一道鮮紅,跳出了包圍圈,他看向遠處,卻是驚鴻一瞥:
青衣的公子在夜色下翩然起舞,從額間散下的秀發飄逸柔美,飛揚的衣袂卻化作最鋒利的利器,每一躍動每一轉身就有數人傾倒,隱約間仿佛能看清那黑衣人的喉間飛濺出絲絲血色和死前極其扭曲痛苦的臉。舞者悠然,沐浴在月光下,妖魅地仿佛是從地獄裏生出的修羅,盡情而灑脫地取走一個又一個生命。舞於刀刃之間,舞於生死之間,他的話在耳邊回蕩,然而此刻卻真的美得震顫,舞者冷漠的目光投向那前赴後繼的刺殺者們帶著憐憫和悲哀,腳步卻不停地舞著,殺著。
為首的黑衣人看著那舞者驚顫地叫道:“修羅之舞,快撤……啊!”又是一具屍體,血的氣味慢慢掩入暗夜……
夜得靜如一潭死水,望著那個人,絕樂無語,胸口的那道傷痕漸漸滲出血來,染濕了衣襟。此乃修羅之舞!原來是這樣,他忽然笑了起來。
“絕兄,沒事吧?”千關切地走向絕樂,伸出手卻愣在那兒。
“十一,你到底是誰?”絕樂冷問。
沉默……千回想起剛才這男子溫柔的話語“你先走,我護你。”心頭本是一熱,卻沒想此刻又驟然冷卻,自己果然還是不被他信任,千目光下垂,然後又一笑:“我是……”唇被他的手封住了,冰冷的目光又變得溫和,“算了,我不逼你,等你想告訴我的時候再說吧。對了,剛才那是?”
千有些不可置信,茫然地望著絕樂,抿了抿嘴,第一次誠實地回答他:“修羅之舞,暗殺術的一種!”
“暗殺術?”絕樂喃喃,“年紀輕輕,卻有如此武學造詣,絕樂佩服。隻是,十一,我不喜歡你殺人的樣子!”
十一,他叫她十一,如此親切,如此理所當然,他相信她,甚至不在意她的身份。千難以抑製心頭的暖意,七年了,這七年中沒有一個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那麼自己是否也應該坦誠相告?
“你能想象一出生就被親人灌以慢性毒藥而致啞的滋味嗎?為了可笑的嫡出之位,手足相殘,甚至欲置於死地,若不是我修習修羅之舞,怎麼可能還活到今天?”這是今洺千的痛,雖然假借了她的身份,但她的悲傷故事同樣引起了我的共鳴,當初救起摔落懸崖的她,我就知道她也是被親情摧殘的。
絕樂直直地看著千,表情流露出一份釋然,這是他對自己敞開心扉了嗎?每個人都有痛苦的回憶,然而交心之友就是要將自己的痛苦與他分享,看來他絕樂的確交了一個好兄弟,不管他是誰,他隻是看重他。
“恩,世家之爭乃家常便飯,不過十一別怕,從今天開始我就站在你這邊了,有事靠兄弟嘛,你的兄弟姐妹要是再傷害你,我定不饒。”絕樂動情地說道。
感動劃過千的臉,又不好意思地回過頭掩於夜色中。
“你的傷嚴重嗎?”
“啊,不礙事的,走,我送你回去。”
“恩。絕樂……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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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怎麼了,竟無意中將自己的事告訴絕樂,還有那不禁流露的溫柔,不!千搖搖頭,他是絕家的人,說不定有一天還會成為自己的敵人,況且事到如今已沒有什麼能夠改變冷酷的自己了,她是今洺千,是接下來要雙手沾滿血腥,隻被仇恨迷惘的女人;是即將成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站在權利頂端的女人;是自私惡毒,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禍水,所以她不配擁有他的信任和友善,她需要的隻是欺騙和背叛。
千昂起頭,揚起了冷笑,沿著通向今洺府正殿的小徑走去。
“該死的奴婢,連千小姐都看不好,居然還幫著她瞞著我們,這麼晚了千都還沒回來,要是遇上什麼危險,你真是死一萬次都不夠。”一聲響亮的“啪”傳入千的耳中,然後是竹桃顫抖的哭聲,“奴婢該死,但奴婢真的不知道千小姐去哪兒了,請三夫人恕罪。”
印入眼簾的是那個花枝招展的女人得意的笑容:“老爺,您看這麼晚了,阿千一個女子再怎麼任性也得有個度吧,妾身就是怕傳出去壞了今洺家的名聲,說什麼今洺家門風敗壞,女子敗德,讓祖宗蒙羞啊……”
“三娘,這話未免說得太重了吧。”說著千跨進正殿,一身男裝引得一片驚呼。
“這……這……成何體統!阿千還不快跪下賠罪,你爹不知道多擔心呢。”三夫人濃妝豔抹的臉矯情地擺出關心的樣子,一股濃鬱的香氣迎麵而來。
“不勞三娘費心,”千抬頭看向麵無表情,甚至眼中有些不屑的蒼老男子,那是千的父親——今洺家的宗主——今洺火冽,繼而轉向三夫人,淡淡道:“千是今洺家的嫡女,不是被囚禁在家中的金絲雀,出入府邸應該不需要得到三娘的應允吧。”
三夫人慍怒,又很快掩飾,擠出一堆媚笑。
“好了,阿千回來了就好,下次這麼晚回來的話就叫人梢個信,你看,你的丫環可為你受了不少苦,”今洺殊輕輕扶起跪在地上的竹桃,“起來吧,阿千回來了,你先下去吧。”竹桃感激地望向殊,心中又驚又喜,緩緩退下了。
一旁著裝樸素,風韻猶存的女子走過來挽住千,似是喜悅地說道:“阿千,差點忘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前兩天龍家大公子龍旻煦來今洺府提親,這真是天大的好姻緣,二娘正忙著給你準備嫁妝呢,咱們今洺家的女兒一定要嫁得風風光光。”
千目光一冷,居然想出這個法子想把她趕走,喂藥不成,暗殺不成,想用龍家的權勢來鎮住她,未免太小看她了,她可不是以前那個任人宰割的今洺千。
千掃了一眼正殿裏的人,個個臉上都極力抑製住詭計得逞的歡喜,千眼珠一轉說道:“二娘不知嗎?千早在出生之前就被先帝指定為太子星潮的太子妃,如今二娘竟要違抗先帝遺旨,將千嫁與龍家,這可是欺君罔上!”
“但那廢太子早已死在那場大火中,沒必要拘泥於此吧。”今洺憶反駁道,語氣中盡是對星潮的不敬,這使千異常惱火。
“三姐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千的目光瞥向憶發間隱約可見的傷疤,“需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一下。”千怒視著憶,仿佛喚起了憶腦海中那恐怖的回憶。
“我看此等好事還是留給三姐吧,你不正想找個位高權重的男人嫁了嗎?可惜庶出的話隻能做個偏房!”千略帶譏諷的笑正戳憶的痛處,她氣不成聲:“你……今洺千!”
“千,這不是你願不願嫁的問題,龍家手握大權,我們怎麼得罪得起,你也應該為今洺家想想!”義正言辭的正是今洺家的大公子今洺焉。
“大哥,別想了,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今洺家,您還是好好為我張羅四日後的生辰吧,千感激不盡。”
“住嘴!”深沉而剛毅的聲線帶著一點渾濁震撼了所有人,“阿千,不要忘了你是今洺家人,做的任何事都要以今洺家的利益為優先,既然你不願嫁,就自己去說服龍家退了這門親事。還有他們都是你的長輩,作為今洺家的接班人,不要表現出不應有的態度,知道了嗎?”一字一句仿佛都帶著某種蒼涼感,他的話似乎是不能違抗的。
整個今洺家中今洺火冽是千無法看透的兩個人之一,他對於子女從不表現出任何偏愛,總是靜靜地看著他們廝殺爭鬥,又適時地緩和氣氛。他城府極深,情緒陰晴不定,皇後黨覆滅之時他明智地保持中立,一個人支持著古老而傳統的今洺家。
“是,爹。千知道了,夜已深,千先告退了。”千迫切地想離開那兒,那股壓抑的氣氛中時常殺機湧現,直覺告訴她,要遠離今洺火冽,否則自己的秘密就會暴露,或者說已經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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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走向絮風苑(千的住處),遠處的一點火光讓千不安,難道是他來了?今洺家另一個她無法看透的人——二公子今洺祁,那個計謀權術得心應手卻同時背叛世家支持王權的男人。好吧,一切才剛剛開始,為了接近那個人,我一定要握住今洺家這塊堅固的後盾。星溯,你是否會想到,我還活著?
“二哥,別來無恙啊,這麼晚偷偷跑到我這兒來,你不怕被爹發現嗎?”千的目光投向青絲帳中有些飄渺的身影,淡淡的燭火照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渾濁深沉的眼中沒有一絲光芒。
“讓妹妹擔心了,比起我妹妹似乎也動靜不小啊,今天又上哪兒玩去了?”今洺祁來回打量著千的一身男裝,“夏彥王可安好?”
千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又掩飾著自己的吃驚,伸手點起了大廳中央的蠟燭。“真不愧是二哥,什麼都瞞不過你,不過像二哥這樣的人背叛了世家真是可惜!”大廳頓時亮了起來,千轉過頭看清了那狡猾的笑隨著雍容華貴的氣質優雅地劃過了今洺祁的嘴角,“二哥,你究竟為何要效忠皇上?”
“哼,那依妹妹看皇上是個怎樣的人?”祁毫不避諱地走近千,輕輕一吹,千身後的蠟燭又再次熄滅,大廳回歸原來的黑暗,隻有一支小小的燭燈在風中搖曳著微光。
“皇上的母親葵容夫人原本是綾歆舞苑的紅牌花魁,皇上自小在宮外長大,直到九歲才被帶回宮中,出身不好,性格軟弱無能,隻是龍家的傀儡皇帝,表麵上的確是這樣。但實際這隻是七年前的皇上,這七年皇上早就不安於隻成為一個傀儡,他性格殘暴陰冷,一直在暗中部署設計,想要鏟除‘世六家’。不是嗎,二哥?”千毫不畏懼地直視祁。
“你真的是我妹妹嗎?”祁緊緊拽起千的手,眯著眼看著千,“算了,不管你是誰,這樣才有趣,否則你也沒有資格成為今洺家的宗主。”祁放開了千,轉手扶上了她的發絲。“皇上的雄才偉略足以成為一代明君,我要輔佐他鏟除所有的的世家,不過現在我有點不忍心了,妹妹這樣的美人要不是今洺家的嫡女那該多好啊。”
“真的隻是這樣嗎?二哥可不像那種義肝忠膽之人。對於二哥來說,無論你多麼忠心優秀,在今洺家卻永遠無法擺脫庶出的陰影,就算能夠奪得宗主之位,也還是會受龍家的牽製,但如果效忠皇上,一旦能夠除去‘世六家’,你就會成為第一功臣,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是,到那時二哥以為以皇上的秉性會容忍有人功高蓋主嗎?”千字字珠璣,祁的神情從驚異到讚歎再到適然。
沒想到居然有人猜出他的用心,原來他一直以來都小看了這個妹妹,不過他的野心又何止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呢?
“妹妹說得不錯,不過任何人都有弱點,連皇上也不能例外。”
“弱點?怎麼可能,皇上現在一無所有,他有什麼好畏懼的。”
祁輕笑,慢慢俯下身,在千的耳邊淡淡道:“棲若公主。”顫顫的聲線帶著無窮的誘惑力。
千頓時瞳孔收縮,這個名字似乎早已被自己忘卻了,她愣在那兒,眼中滿是不可置信:“不會的,棲若公主七年前已經死在‘傾月殿大火’中了。”
“不錯,棲若公主星凜雖死,但往往就是一個死人會讓活著的人痛不欲生。四日後覲見皇上之時切莫提到這個名字,那是禁語。”祁起身,吹滅了最後一縷殘火,月光映著祁的臉透露著絲絲殘忍,他輕啟門,又回頭說道:“妹妹睡好,我不多打擾了。總之,小心皇上。”
千呆在那兒,久久沒有說話。我是你的弱點嗎,星溯?還是,你隻是想讓別人這麼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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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下無能,刺殺失敗了。”黑衣人慌忙跪下,“求皇上恕罪。”
“哦,乙之弋子陌是怎麼訓練你們的?”暗夜中的王者麵露凶氣,冷冷地問。
“屬下該死,隻是那女人的武功不簡單,而且絕家公子也和她在一起,屬下一時失手,
下次一定……”
“不必了,”他打斷了黑衣人的話,“你回去向子陌複命吧,剩下的錢過兩天朕會命人送去的,你知道該怎麼做吧。”黑衣人聞言,目光黯了一下,然後迅速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黑色藥丸吞了下去,“屬下告退。”
“絕家嗎?看來要掌握今洺家還有別的辦法,哼……今洺千……!”他細細咀嚼著那個名字,左手時不時扶上右腕上那串晶瑩剔透的水晶石鏈,轉瞬而逝的笑頓時陷入了遙遠的回憶。凜兒,即便得到了天下,卻永遠無法讓你原諒我,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