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錯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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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都是三天,無論多麼深重的傷害,無論多麼嚴酷的病痛,三天後我依然能夠醒來,繼續忍受煎熬。究竟哪一個三天才是生命中最後一次,才能結束這殘酷的輪回?
“子鳳,你說說話吧。”紫阡坐在床前,看著我麵無表情的臉,隻感到無能為力。
從醒來以後,我就沒有再開口說過一句話,滴水未進,一餐未食,我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漠然看著前方。
“子鳳,我知道你心裏委屈,”他說,“哭出來吧,不要把一切都放在心裏,哭出來就好了。”
我對他說過我不會再哭,所以我不會,我不可以再哭。
等意識到的時候,眼淚已經不經意地滑落。
“子鳳……”他上前為我拭去淚痕。
我恍惚地看向他,對他說:“紫阡,不要告訴別人,不要告訴別人我哭了。我發誓不會再哭的,不要告訴他,不要讓他知道。”
“嗯,”他點頭,將我擁入懷裏,“我知道,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我將臉埋在他的胸前,奪眶而出的淚水浸透了他的衣襟,身體開始不住地顫抖、抽搐,我沒有想到,我竟會哭得這樣的慘痛,這樣的不可抑製。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樣對我?”
我在心裏默默發誓,這一次將會是我最後一次哭泣,從今以後我絕對,絕對不會為他流一滴眼淚,這一次不會再反悔。我會永遠恨他,我要讓他追悔莫及,我要讓他為這所有的一切付出代價。
就這樣時過半月,狩獵之日如期到來。
我坐在馬車中,隨著出行的隊列緩緩前行。
“殿下,為何堅持要出來呢?累壞了身子就不好了。”小四侍奉在旁,很是憂慮。
我將臉轉向窗外,望著密林中透出的微光,黯然失神。
“我隻是……想再看看那個地方。”
皇上和神官的坐騎已經早早地遠去,我望了望被擺脫的主隊,吩咐車夫調轉車頭,進入了幽深的小徑。
清風拂過麵頰,也拂去一身塵埃。就在一年前,有人在此用一箭挽回我的性命;而一年後,我卻同樣以一箭,結束了他的生命。
我走下車,踏著一地枯草,步入竹林。
手指輕觸在翠綠的竹身上,無論嚴寒酷暑,它的顏色不會改變。而他的心也如這翠竹一樣不會改變,我相信,一直到死去的一刻,他也仍然愛著我,可是我始終無法回應他的心意,無論我多麼思念那時的少年,無論我多麼想要逃離這裏。他的一生錯失我手,而我的人生卻會被另一個人毀滅。
如果此時你還在的話,一定不會讓我受到這樣的傷害;如果那時我能和你離去,就不必承受這樣不堪的命運。
一再反複的念頭,來來回回在腦海中響個不停,或許永遠都揮之不去。
我之所以感到這樣愧疚,是因為我最終還是沒能真正愛上他,我背叛了年少時暗暗萌生的情愫,背叛了多年來縈繞心中的思念。
我愛上了一個強行占有了自己的人。
獨自一人徘徊在靜謐的深林中,我開始想,此時此刻,如果再有人想要謀害我,會有誰能來救我呢?
這裏是圍場上唯一沒有設防的所在,就算我遭到危險,也不會有任何人發現。
某人若是想要除掉我的話,倒是一個不錯的場所。
回轉身去,我已經走得很遠,可不可能就這樣逃掉,無聲無息?
頸上一陣冰涼,我驚覺,剛才的設想竟然應驗。
我不知道,對付我這樣一個病弱之人,何以需要出動如此龐大的陣營。
帶頭的刺客將刀架住我的頸項,其餘的人跟在身後,逐一向我圍攏。
小心翼翼地回過頭,卻發現此人正是那日從江南回來之時下令大開宮門迎我入內的侍衛,這麼說,這些人都是陳銳的部下?
“我們又見麵了。”他說,語調頗為淡定。
“殺了他!”一旁有人道,“就是他出賣了陳將軍!”
聽聞此言,我才明白原來自己的處境竟是這樣可憐。在這裏,我是出賣陳銳的奸佞小人;在皇上那裏,我又成了圖謀不軌的背叛者。看來是百口莫辯,我懶得與他們多說。
“不忙,”身後的人說道,“你不覺得拿他威脅那個狗皇帝更好嗎?”
我看了看周圍的人,忽然冷笑:“一定是神官大人在你們耳邊危言聳聽了吧?他是不是說,皇上要鏟除陳銳的餘黨,決定將你們趕盡殺絕?”
眾人不語,隻愕然地沉默在旁,麵麵相覷。
“於是,在他的好意提醒與精心安排下,你們潛入圍場,準備脅迫皇上放你們逃出紫轅,是這樣吧?”
身邊的人還是不說話,疑慮重重地聽我說著。
“要想進入圍場的話,這樣防備鬆懈的地方自然是首選,你們理所當然地會來這裏,而他也知道我會出現在此,所以特意轉告你們我是當日出賣陳銳之人,好讓你們順便也將我了結。隻可惜,你們中了他的詭計,皇上身旁守衛何等嚴密,又哪裏這麼容易就能遭到劫持?他不過是想借你們的手除去我而已,然後看著你們被一網打盡,正好來個毀屍滅跡。當初出賣陳銳的人也是他,可憐你們被利用至此竟還渾然不覺。”
“你還真把我們都當成傻瓜了嗎?”那人笑道,“這固然是越紫陌的詭計沒錯,但皇上要除掉我們也是早晚的事,何不先下手為強呢?而況我們現在不是有了更好的辦法嗎?”
看來情勢超出了神官大人的預算,他們不會殺我,而要將我作為人質相要挾。
我心中正亂,轉眼卻看到一隊輕騎匆匆趕至。
“你果然在這裏,”皇上緊勒韁繩,在不遠處停下,身後跟著一列護衛,“子鳳,你總愛給朕添麻煩。”
我轉過頭,對眾人道:“真可惜,你們打錯了如意算盤,拿我威脅他是沒有用的,誰不知道我燕子鳳如今早已失寵,你們要抓的人應該是神官大人才對,啊不,他是指使你們的人,你們又怎麼可能會抓他呢。”不管怎樣,先將此事推給越紫陌,就算要死,我也要將他拖下水,同歸於盡。
挾持我的人仍然鎮定,對馬上的人說:“要想讓他活命,就即刻撤出邊境駐守,放我們離開紫轅。”
“你們要走的話,隻管走就是了,朕又沒有攔著你們。”
我笑:“你看,我沒有說錯吧,他是不會救我的。”
“那倒未必,”架在頸上的刀刃又再深入,劃出一道淺淺的傷痕,“怎麼說也是曾經為你舍命擋箭的人。”
我沉默,回想起當時的情景禁不住一陣心軟。
“我答應你們,”他說,“但是,我要絕對確保他的安全。”
“難得你會答應得這麼爽快,”抵住我的手再次一緊,“不過,我改變主意了。你看他這樣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說不定還沒出國境就病死過去,到時我們交不出人,可就要大難臨頭了。”
對麵的人微皺一下眉,問:“你們想怎樣?”
“我覺得,我似乎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他垂眼望了望從我頸上滲出的鮮血,隨即下馬走上前來:
“放了他,我跟你們走。”
“不要,”我冷冷道,“我不需要你來救。”
“子鳳,”他笑看我一眼,“現在可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你,”我說,“我欠你一命,今天就當是還你,從此以後我們兩不相欠。”
“還我?你以為你還得起嗎?”他冷笑,轉身麵對刺客,“你們放了他,我絕不會食言。”
頸上的利刃果然鬆去一些,我被向前推著,看他步步向身後眾人走近。
眼角掠過一絲寒光,我心中詫異,眼見一旁的刺客暗中抽劍出鞘,才頓時醒悟,這些人絕非貪生怕死之輩,此行的目的亦不在逃亡,他們不過是一群死士,來此要做的就隻有一件事,那便是刺殺。
要挾,劫持,隻不過是誘餌,他們所等待的正是此刻近身的時機。
腦中忽然一片空白,我掙脫了刺客的手臂,不顧一切地撲進他的懷中。身後刺來的利劍穿透我的左肩,伴隨劇痛而來的是抽出時的再次重創。
如果知道接下來將要承受這樣大的痛苦,那時候會不會有所猶豫呢?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平生所有的痛加起來也沒有這一劍帶來的分毫。
為什麼要救他?就這樣看著他死去,不正是我的心願嗎?我不明白,難道我已經瘋了?一定是,就是這個人,就是眼前這個人把我逼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