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亂(2)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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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未眠,輾轉下,看天色透白,又是一個陰天。
    他真的不再回來了嗎?就是在這裏,在這個被稱作“紫袂齋”的地方,我第一次見到了他,從那以後也是一樣,他永遠都是那樣意氣風發,自信不疑。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簡簡單單地就失敗了呢?
    這樣想似乎是對陳銳的背叛,我怎麼可以對他的敵人心存憐憫?我怎麼可以去懷疑他的成果?不,什麼背叛?我從未說過要成為他的所有,我不是任憑他們掠奪的物品,已經夠了,怎麼樣都好,情勢不能為我所左右,擔心誰,掛念誰,還不都是一樣?渺小的我又能改變什麼?除了接受現實,別無選擇。
    可是,我必須去想,我必須理清頭緒。朝中發生了這樣的大事,為何外界能一直保持平靜?張大人呢?所有被安插在此處的北雁朝臣呢?全部都棄城投降了嗎?不會的,我們有那樣嚴密的計劃可以親手奪取江山,又何必拱手讓與他人?莫非隻是假意投誠?如果真是如此,那這一切不過就是皇上的一招欲擒故縱,沒錯,一定是這樣,他早就已經洞察一切。是誰?是誰出賣了他?誰又能得知這樣詳盡的部署?除了他得力的助手外,就隻有我知道此事。陳銳那樣自信,必定是對身邊的人有足夠的確信,他還不至於被自己的親信出賣而渾然不覺。剩下就隻有一個可能,張士彥。為什麼我早沒有想到?此人早就打定主意要走陳銳這一步棋,他一定暗中派人監視我,以隨時得知陳銳此舉的動向,而後挑起內亂,以便日後乘虛而入。
    就是這樣,他早就認定陳銳會輸,所以才不會放過這一石二鳥的妙計,一方麵內亂必挫傷紫轅國力,另一方麵憑借告發與鎮壓叛亂便可得到更多的賞識與信任。我實在是太大意,竟從未想過要防備此人,誠然他所做的一切全是為我北雁,可如今他要利用的人是陳銳,我不能坐視不理。
    說我意氣用事也好,說我不顧大局也罷,總之,我不可以讓他出事。我後悔當初沒能極力勸服他,後悔沒能讓他徹底死心,後悔沒有答應與他合作,如果我願意幫助他,他就不會一人貿然行動,是我的錯,我太自私。我以為那樣就能讓他遠離這場紛爭,卻沒有想到他的執念竟會如此之深。
    幽深的大殿前,隻看到他孤獨的背影。
    “陳銳,你或許已經中了他的計。”
    “我知道,”他回過頭注視著我,“可我已經不能再等,我不能再把你留在他的身邊。這裏的一切,哪怕隻有一天我也要讓他們全部都屬於我。”
    “陳銳,”我捧著他的臉,隻感到力不從心,“你這是何苦?”
    “何苦?”他對我笑得淡然,“你應該很清楚,就算我今天不這麼做,總有一天他也會動手將我除去,子鳳,我別無選擇。”
    是,所有人都是別無選擇,所有人都是身不由己,或許我們根本就不應該抗拒命運。
    “子鳳,”他握住我的手對我說,“你願意留在我的身邊嗎?”
    我應該怎樣回答?留下,那便意味著要與他一同滅亡;離開,我又能夠依靠何人?
    “如果我拒絕,你會讓我離開嗎?”
    “不,我會殺了你。”他緊緊將我摟住,深重的吻壓在我的唇上,“我絕對,絕對不會讓你離開。”
    我抬手輕撫在他的背上,如果這一雙手能夠給他些許撫慰,我願意永遠將他擁在懷中,不再放手。
    “子鳳,你不會離開的,對不對?”
    我望著他無助的雙眼,對他點頭:“我不會離開,永遠不會。”
    加冕之禮如期舉行,直到他從神官手中接過皇冕、邁向寶座的那一刻,我仍然覺得這一切是如此荒唐。
    天色依然陰沉,或許預示著這場鬧劇將就此終結。
    他沒能登上夢寐以求的王座,迎接他的是包圍了整座都城的皇族衛隊以及再一次倒戈的群臣。
    我知道,一切很快就會結束,無論再作怎樣的掙紮,我們始終都逃不掉。
    殿內是兵刃相向的對陣,殿外是勢均力敵的兩軍,連日來的寧靜終於被打破,該是了結的時候。
    我的手被緊緊攥住,一直到逃離皇宮。那個人沒有遭到圍困,不但如此,他還糾集了各諸侯國的援軍前來應戰,看來這就是他多日以來毫無音信的原因,他知道會有一場動亂,所以才將我留在江南,避免涉險嗎?
    還是和那時一樣,我倚在他的懷中,任他駕馬馳騁。
    這一次是真正的逃亡,不管能不能夠逃離,我隻希望能一直這樣走下去,永遠不要停下。我們會就此毀滅,一定會,可是我不在乎,隻要是和他一起,隻要不是我孤身一人。
    連我也變得失去理智,我不應該就此放棄的,至少我希望他能夠活著。
    突圍的幾支騎兵行至城門後便被重重包圍,我看著他率兵而至,馬上英姿依然是擋不去的王者之氣。
    兩軍勢力在城門前對峙,眾寡懸殊,我們毫無勝算。
    “放了他。”歸來的帝王麵若冷霜,還是那霸道的口吻。
    “陳銳,”我側過臉,對身後的人說,“以我為條件,與他談判。”
    “什麼?”他愕然地看著我,“要我拿你去交換?”
    “放了我,可保你一線生機。”
    他苦笑:“原來我竟落魄到要拿愛人去換自己的性命?”
    “聽我說,陳銳,你要活著,你必須活著,我不可以讓你死。”
    “你就那麼想要回到他的身邊?”他冷語,“好,我滿足你。”
    抬頭迎上對陣之人的目光,他道:“讓我放了他,可以,先讓你的軍隊撤出百裏之外。”
    “陳銳!”護駕的侍衛已經按捺不住,欲破口大罵,卻被一旁的君主抬手製止。
    “照他說的做。”
    四圍兵力果真迅速撤去,須臾後便不留一兵一卒。
    “還有什麼條件?”
    “將城門前的守軍也一並撤離。”
    他一揮手,兩側守衛也四散而去。
    “可以了嗎?”
    “下馬!”
    他未作猶豫,翻身下馬。
    身後的侍衛一個個戰戰兢兢,目露凶光。
    “你們,全部退後,放下兵器。”
    一番為難與抗拒之後,唯有妥協照做。
    “你也是。”
    上前的君王照做不誤。
    “殷紫離,”他語氣傲慢,“此刻我要殺你輕而易舉。”
    “你若現在殺了我,便真的是無處可逃,”他也答得坦然,“放了他,朕可以保證不再追擊,否則,就是這道城門你也休想跨出。”
    “哦?你似乎很看重自己的承諾,憑你一句話,我就會相信嗎?”
    “你別無選擇,這是你唯一的生路,”他從容應對,鎮定自若,“而況你懷裏的人,似乎並不想看你死。”
    心口不由一陣寒冷,他果然已經對我產生懷疑。
    “走吧,陳銳,”我低聲說,“把我放下。”
    “子鳳,你以為我放了你,他就真的會遵守承諾嗎?”
    “會的,”我說,“他會放了你,我相信他。”
    “你相信他?”
    這句話深深地刺傷了他,護住我的手不覺一時放鬆,我趁機掙脫出來,縱身下馬。
    “子鳳,”他漠然望著我,“我說過,如果你離開,我會殺了你。”
    “那就請留著命,再來殺我。”
    轉過身,我將要麵對另一張麵孔,久別幾日,他已變得陌生。
    腳步如同被灌進鉛石一般沉重,我抬首,告訴自己,不可以哭,不可以回頭。
    這一段距離,漫長得沒有盡頭,身後是我所舍棄的,身前是我欲毀滅的,這個世上,已不再有我的歸宿。
    他的臉上沒有表情,到現在還是一樣,我永遠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麼,而他卻已經把我看透。但那又怎麼樣呢?我已經不會在乎,這一生我都無法逃離他的手心,大概這就是我的命運,我應該就此妥協。
    恍惚中,他的神情卻出現了變化,我無法看清,直到他的雙手觸摸到我,依然是那麼溫暖,隻是伴隨這陣溫暖而來的不是擁抱,不是愛撫,而是毫不留情的一記重推。身體失去重心的一瞬,我緊緊抓住他的手臂,甚至還來不及回神,雙眼就已經被彌散開來的鮮血模糊了視線。身後飛來的冷箭直刺進他的胸膛,一時間滲透的血液將衣襟浸染得一片腥紅。
    是陳銳,他真的要殺我,他寧願選擇讓我死,也絕不允許我回到那個人的身邊。為什麼?為什麼連最後一步生還的餘地也不留給自己?為什麼寧願選擇死也不肯放我離開?潛伏於暗中的衛隊再次將他圍困,這一次,他真的無路可逃。
    而你,我的皇上,為什麼要替我擋這一箭?為什麼要救我?你應該讓我就此死去,隻要我死了,一切就可以結束。
    雙手緊擁住倒下的身體,那一張臉,從未有過的蒼白與脆弱,我想要呼喚,卻發現自己早已泣不成聲。
    他伸出手,撫在我冰冷的臉上,微弱的聲音在風中被撕扯得粉碎:“為什麼,子鳳?……為什麼……違背誓言?”
    心仿佛被抽空一般,隻有他的手連同他的溫度一起從臉上滑落的觸感,依然清晰。佛堂中許下的誓言,那一直不過被我當作兒戲的誓言,在他眼裏卻是終生都不可違背的承諾。
    原諒我總是違背自己的諾言。我答應陳銳不會離開他,卻在此刻選擇遠離;我答應隻愛你一人,卻又讓自己愛上陳銳。對他的誓言,我依然想要遵守;對你的承諾,卻從來都隻是謊言。
    沒錯,應該隻是謊言的,對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應該隻是謊言,可是,如果真的隻是謊言,我又為什麼會哭?為什麼會感到這樣的心痛?
    我的母後曾經說過,我將注定得不到愛,可是現在,有人願意為我去死,如果這不算是愛,又會是什麼?隻是我的殘忍,我的貪婪,卻將他們推入到痛苦的絕境。或許她說的沒有錯,我活著就隻能帶來毀滅,毀滅別人,也毀滅自己。
    這一切已使我筋疲力盡,如果可以,此刻我最想要毀掉的人就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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