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相思(6)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005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回到相府的時候,夜色已經很深,他推開書房的大門,隻感到通身的疲憊。支撐在案上的雙手有些無力,從那雙手裏剛剛遞出的是他的辭呈。
    他以為可以的,他以為可以就這樣離開,不管有多久,隻要有一刻能夠遠離這個地方,他也不會再感到任何遺憾。但是這份無力感讓他明白,永遠也不可能,他永遠也無法逃開這座牢籠,永遠也不能擺脫這副枷鎖。一直到死去,他也仍然被困在這裏,無處可逃。
    “燕子鳳……”他低頭,看著滴落在書卷上的血液,笑得諷刺。
    嘴角的血痕濃稠汙濁,他開始想,或許他的靈魂也是這顏色的。
    “魏懷遠,”房門被推開,出現在眼前的是多日不見的妻子,隻不過,那樣正式地稱呼自己的丈夫實在是有些奇怪。
    “蟬兒,”他拭去嘴角的血汙,艱難地從案桌旁起身向她走去。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她看著他,麵無動容,“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了他試遍百草,隻為化解他身中之毒,然而你自己呢?你讓自己落得這一副百毒不清的下場,到最後還是救不了他!你一定以為下毒之人是皇上,所以才什麼也不敢說,是不是?!可是你錯了,你真的錯了,你本不需要這樣費盡心機,皇上根本就不想害他,下毒之人不是他,而是我,是我!”她抓著他的雙肩,聲嘶力竭,“看清楚!是我!是你的妻子!是那個刁蠻任性的公主!”
    他凝視著她,目光變得模糊卻依然那樣柔軟:“我知道……”
    一時間,隻覺得頭腦一片空白,她看著他從眼前倒下,卻無能為力。
    “你……知道?”憑著僅剩的一點意識,她強迫自己清醒過來,然而麵對那個被自己抱在懷中的身體時,她卻寧願自己什麼也不知道。
    “我早就知道。”他回答,如此的平靜,仿佛他所說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你知道……你知道……”她已經不能去思考,隻能拚命重複著自己的話,“你知道……為什麼,為什麼你明明知道,卻什麼也不說?為什麼不告發我?為什麼要縱容我?”
    他的手還很溫暖,撫在她臉上時叫人難以抗拒:“你是我的妻子,我怎麼能讓你身受罪責呢?”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如芒刺紮在她的心頭,叫她痛得麻木。
    “懷遠,”她說,淚水滯在眼中,難以落下,“你為他,是愛;為我,又是什麼?你明明不愛我,根本就沒必要為我遮掩,替我維護。這樣做又算什麼?可憐?同情?還是施舍?”
    “蟬兒,”他試著看清她,卻力不從心,“我真的想過要和你一起離開,我本是那樣打算的,卻沒有想到會來不及。不是可憐,不是同情,更不是施舍,而是真的,真的想要和你一起……”
    “懷遠,”她無法停止內心的顫抖,“你說過,要和我過平靜的日子,做一對平凡的夫婦……”
    他看著她,滿目歉疚:“對不起,沒能兌現諾言。”
    “現在呢?”她問,“現在你還這樣想嗎?”
    “是的,”他回答,“如果可以,我一定會帶你離開,無論去哪裏。”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隻因為我是你的妻子嗎?”
    “不,”他的臉上掛著盈盈的笑意,指尖碰觸在她的側臉,“是……娘子。”
    淚滴滑落在手中,冰涼刺骨,她擁住他的身體,依著他微弱的呼吸,沉沉低語:“懷遠,如果沒有他,如果是我先遇到你,你會不會……會不會愛上我?”
    意識彌留之際,唯有她的聲音還清晰在耳,他可以聽到,聽到她鳴泣的追問,聽到他對她的回答:“會……不必如果……我一直,一直都……”
    她無法聽完他的回答,這一切,於她已是盡頭。
    明知不過是徒勞,卻還是一遍又一遍地呼喚他的名字,這個人不會再醒來,無論多少次的呼喊,所能殘存下來的,隻有吹打在風裏的悲鳴與一地破碎的幻滅。
    ※※※
    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散開一層朦朦的白色,隻有漸欲回暖的體溫與微弱得幾乎不能察覺的呼吸才讓我肯定,他還活著。
    不知道他是否還保有意識,或許這發生的一切他都已經全部體察,然而他卻無法作出任何回應,就像一直以來的那樣,他的一生都沒能逃出那樣的命運。
    我可以聽到他的悲泣,那眼角的淚痕就是證明。隻是你的丞相大人實在太傻,他可以解你的毒,卻讓自己百毒纏身;他救得了你,卻救不了自己。因為他和你一樣,太過善良,所以他才會輸。
    此刻的你一定痛不欲生,或許等你醒來,第一件想做的事便是自行了斷。但是已經不可以,你的生命是他換來的,你已經沒有了死的權力,你唯有活下去,連同他的那份一起,即使悲傷也好,即使痛苦也罷,即使孤獨一生,即使一無所有,這是他對你的懲罰,也是他對你全部的愛,你別無選擇。
    馬車在城外的樹林中停下,等在那裏的是相府中地位尊貴的管家,也是丞相大人最為信任的家臣。
    太子被轉移到停在一旁的車騎內,我最後看了他一眼,轉身對車前的家臣說道:“照他說的,離開長安,永遠不要再回來。”
    他會意,眼中卻有顧盼。
    “不要再等了,”我一語擊碎他的遲疑,“那個人不會來了。”
    或許早有所料,他唯有領會,唯有沉重,卻沒有訝異。
    我站在原地,看著馬車疾馳而去,消失在視線裏。
    這一下,我的罪狀又多了一條,不,可能更多,隻是太久都沒有意識到,幾乎都快忘了還有地獄這一種存在,曾經有人說過要陪我一起去的,隻是我想我已經不配再得到這種慷慨,連他們都無緣在一起,我又怎麼可能得以如願?到時候,一定連地獄也不敢為我敞開大門了吧。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