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此情可待 第44章 醫者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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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之時,因口幹難耐醒來,於是便趿著繡鞋,走到桌案處斟茶飲綴,然而待掂起茶盞,才曉知其內竟空空如也,不由得苦澀一笑——
自蕊欣為皇帝侍茶以來,雖然皇帝亦遣派了幾名宮娥來照顧我的日常起居,但是,她們個個都不如蕊欣精細貼心,觀察入微,若蕊欣在旁,茶盞內亦根本不會出現此種缺水無補的狀況。
施施然地擱下茶盞,撩起圍簾,欲喚宮娥為我沏水斟茶,然而,甫才緩行至外室,其內異樣的氛圍則讓我愕然頓立,我不由得環顧掃視——
午後的光線斜斜地映入窗格,照在下首座位之人的麵容之上,似古玉般明滅變化,他正在輕輕地品茶沉思,蒼白消瘦的臉上卻透著隱隱的憂傷,見狀,我的眼睛忽然刺痛了起來,有些不能置信。
我的步子雖輕,但亦引起了他的注意,隻見他放下杯盞,灼灼的目光鎖向我,薄唇緊抿,整個人如雕塑般凝刻。
我驚異地望著他,猜不透其內緣由若何,然而還未開口詢問,這時,隻聽到一個清冷熟悉的聲音詢道:“你醒了?”
順著聲音的來源方位,我如夢驚醒,方才曉知室內除了他之外,外室內逆光的窗台前竟然還靜立著另外一人,而此人正是幾日都未曾露麵的皇帝。
深秋的陽光零落地穿過木窗,折射出一縷縷斑駁的光線,光紋荏苒交錯,無聲地隱落了他的存在。
我正暗自驚訝,皇帝便適時地轉過身來,具有穿透力的眼眸直接投射於我,讓人無可躲避,不知為何,他狹長如鳳的眼睛突然眯了眯,眉宇間竟透著不悅:“來人,給樂師取件避寒的披風來。”
有宮娥在室外應聲答諾,聞言,我頓時深吸了一口冷氣,覺得渾身都不自在起來,此刻我不僅睡眼朦朧,散亂地披著長發,而且還簡單地穿就了一件素白褶皺的寢衣,於情於理,對君王而言,都是極為地不尊重和失禮。
我微微垂首,決定放棄請安的動作,並以最快的速度退向內室,然而還未抬步,皇帝的聲音便又接續響起:“賦舟,隨朕一起進去吧。”
我駐停腳步,蹙眉望向皇帝,不解其意,而皇帝則並未解釋太多,隻是看著我,淡淡地言道:“你還是躺回床上吧,朕把賦舟叫來,給你把一把脈。”
“我的身體狀況尚好,為何要突然診脈?”我的心房霎時咚擂起來,甚是疑惑不安。
“此乃聖旨。”皇帝的麵目幽深似水,連解釋亦懶得賜予。
我後退幾步,審視地望向皇帝,但是卻根本辨不出其表情內涵,無奈又轉向陸文航,隻見他的眉目凝重了幾分,眼眸中的憂傷更濃,而其廣袖下的拳頭則緊緊握攥,青筋暴露,仿佛在極力地隱忍著什麼。
當蕊欣手托著一件潔白如雪的狐裘披衣進來之時,看著她那雙躲閃憂然且不敢正視我的眼瞳,心中所有的疑惑頃刻間全然消逝——
原來皇帝已經知曉了我的病情,否則就不會如此毫無忌諱地讓陸文航來見我。
而陸文航則深知我的身體狀況,此番被皇帝突召入宮,且為我診脈,必是認定了我的病情已然惡化,從而絕望憂心不已。
似乎遺傳了母親的性格特征,外表雖然柔弱蒼白,但是心中卻蘊含著傲人的倔強和自立,此番,刻意地隱藏病情,是不願自己的安危成為他人的羈絆、負擔和弱點,從而讓他們難以割舍、難以釋懷,當斷時則不能快速地決斷。
不過,現實總不會盡如人意,因為這個世上並無有永恒的秘密,既然已經無法隱瞞,那麼,就讓所有的事情按其發展步驟順其自然地進行吧。
“你且服侍你姐姐躺下吧。”皇帝吩咐蕊欣道。
蕊欣垂首應答,而後緩緩地走到我的身前,遲疑著伸出手來扶我,眉目間的黯淡卻宣示了她的無盡自責。
我低低歎息,主動握住了她冰涼微顫的手指,表示自己並不會因此而怪責於她,安慰一笑,輕聲地陳述道:“欣兒,我口渴了。”
蕊欣一愣,須臾才醒悟過來,慌忙地將我扶到床榻前,並服侍我躺下,眼眸的光彩已幻變成了往昔的坦誠:“姐姐,你稍等,我馬上給你沏茶來。”
皇帝見狀,麵目分外不悅,揚聲高喚道:“蘿旖宮的奴才實在太無法無天了,竟敢如此瀆職疏忽,朕養他們何用!?來人!”
“皇上且慢!”我忍不住插話道:“宮內生活並不輕鬆,即便小心甚微,亦難免還會有犯錯失誤之處。再者,今日之事,隻是些微的瑣事罷了,皇上就不要再責罰他們了,我想…他們今後會注意的。”
皇帝似乎很難消氣,臉色依舊陰鬱盛怒:“奴才是容不得驕縱的,來人,傳朕口諭,蘿旖宮的奴才皆罰俸半年,以示懲戒,若瀆職再犯,朕定嚴懲不貸!”
我不再堅持辯解,唯有無奈放棄。
蕊欣端來了茶水,緩解了我的幹渴,待我綴飲完畢,皇帝便讓陸文航為我診脈。
陸文航在我的床榻前慢慢地坐了下來,雖有皇帝在旁,但是他看向我的眼神卻無一絲地躲閃和逃避,而是飽滿了濃深的擔心、思念,期盼之情。
我垂目望著他為我靜靜診脈的手指,其指尖修長,關節分明,顯得格外的白皙瘦削,見此,我不由得恍惚和迷茫了起來——
如此的深情摯意,卻注定了被辜負,思及他以前的桀驁風采,我更加地心酸難耐,如泣在噎。
似乎過了許久時間,隻聽到皇帝在上方沉聲問道:“賦舟,如何?”
此時,我方才意識到陸文航已為我診脈完畢,立起了身。
陸文航先是凝眉看了看我,而後又忖度著望向皇帝:“裳兒入宮之前,臣曾為其診治過,若按臣先前開設的藥方持續服用,假以時日,裳兒定無大礙,隻是,自裳兒入宮之後,便不再繼續遵臣醫囑服藥,此番依臣看來,情況有些棘手,我想聖上應該曉知,醫者最怕的莫過於不聽醫訓的病人。”
聞言,皇帝的眉宇格外緊蹙,其內似乎亦夾雜了一絲懊悔,他先是看了看我,旋而又轉向陸文航,語氣堅定:“賦舟,朕會令病人聽話,所以,朕…命你無論如何都要醫好秦樂師!”
陸文航怔忪了片刻,而後沉沉應諾:“臣定會竭盡全力!”
陸文航為我診脈的當日,那種讓人難以下咽的藥汁便又成了我的噩夢,而且其藥量和苦澀似乎比以往更甚,更難讓人承受。
於此,仿佛皇帝亦格外用心,他專遣幾人為我煎製湯藥,並且安排好服用汁藥的具體時辰,幾日下來,進藥時間竟不差一毫,甚至每隔兩日,他還會連同陸文航一起為我診脈複查,關於病況的進展治療,詢問得亦倍加詳盡。
一直以來,我都認定皇帝是以我為質,從而來牽製於陳明峻,但是,此番異常的關懷舉止,卻讓我生就了莫多的疑問,於我的安危狀況,皇帝竟如此仔細慎重,究竟是何用意?
在無端的猜測中,太後的千秋壽誕漸漸到了,此段時日,雖然我與陸文航會偶然見麵,但是他卻麵目沉靜,並未向我透露絲毫關於靜柔公主所計劃之事,而現下,靜柔公主正忙於推諉和親之事,鮮少與我往來,她所安排之事,我本就不作真計較,在見到陸文航之後,我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漠視觀點,但是,心中卻存生了另一份深深的擔憂,那便是與韓子湛的是夜約定。
“我想要帶你離開宮廷,和我在一起。”
“若是你思慮清透,那日亥時初刻,我會於此地待你回複。”
韓子湛的話語如同呢喃般在耳邊反複響起,我隱隱地擔憂著,但是心中卻涵納一種別樣的期盼之情。
太後千秋壽誕的前夜,我再次收到了靜柔公主的訊息,寥寥幾字點透了彼夜的全部內涵:“亥時初刻,明湖候至,愚人之心,日月可鑒,故萬記前往。”
想著素日來陸文航那平靜無波的麵容,我心中的疑惑更甚——
陸文航曾言,沈家皇族之人個個精明異常,難道這次又是靜柔公主給我布設的陷阱和圈套?
然而,若是如此,偏偏又存就許多不合常理之處,細細思索,讓人委實難以理解。
念及蕊欣現於聖前侍茶,皇帝又極具洞察之力,故此,我並未將靜柔公主現下所計劃之事告之於她,一則怕她為我擔憂焦慮,二則如若訊息屬實,事情一旦敗露,可能會累及甚廣。
在矛盾與掙紮之中,晚間的進藥時辰到了,一看到玉碗中那黏著稠濃的藥汁,我便忍不住深深蹙眉,心生抗拒,遂對侍藥的宮人道:“把藥放下吧,待涼些,我會喝的。”
侍藥的宮人卻躬身不起:“皇上吩咐過,樂師的藥一定要按時吃,不能有絲毫的間斷和懈怠,所以懇請樂師諒解。”
我歎口氣,無奈地伸手接過玉碗,隨著藥碗的接遞,手心處卻傳來一種異樣的感覺,下意識抬頭看了侍藥的宮人一眼,卻感覺分外眼生,並不是常見的麵孔,我不由得心跳如擂。
將紙條不著痕跡地緊攢於手中之後,為作掩飾,我將碗中的藥汁一飲而盡。
藥汁甫才入口,那種令人苦澀作嘔的感覺即刻若潮水般湧湧襲來,飲畢,我連連漱口,卻仍舊感覺到渾身皆不自在,須臾,便以安歇休憩為由示意宮人們全部退去。
躺在錦被中,我小心翼翼地將紙條展開視之,頓時訝異非常,竟然是韓子湛的字跡:“亥時初刻,明湖盼至,思汝之心,輾轉不寐,故不見不散。”
一時間,我的心亂了,也終於明白了此段時日緊張不妥之處——
韓子湛的約定信息較之於與靜柔公主傳遞於我的音訊,其時辰和方位居然完全相同,不同的兩人,分別隱傳而至的訊息,為何會有如此異常的巧合?
想起禦花園中韓子湛曾擁我入懷的舉止,再想起後宮中那無處不在的線人及情報,我赫然心驚,有人想要陷害韓子湛,這是我下意識的直覺,思及於此,我頓時不安起來。
靜柔公主的安排我可忽略不顧,但是韓子湛呢,我又該如何告之他這一不妥疑惑之處呢?
放眼於整個宮廷,唯有蕊欣可以信任,然而最近因太後千秋壽誕在即,皇帝念其能力俱佳,吩咐她協助禮部承辦整個壽誕宴會,聖旨一下,她便開始忙碌起來,一連幾日都不曾回到蘿旖宮安歇就寢,明日即是壽誕正日,此時更是不見人影。
思慮反側間,我竟是一夜擔憂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