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暗香浮動 第19章 莫名求索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105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在“涵漪”京畿分號的別院內住下來已幾近半月時光,可卻總是尋找不到能再見到韓子湛的有利時機,每次在他的“定遠侯”門口徘徊等待之時,那些麵無表情的護衛總會用同樣的論調回答出麵問詢的楊賾,曰:“侯爺近段時日都不曾回府。”
此時,若是楊賾不甘心地再多問幾句韓子湛的大致去向及何時才會歸府的問題,那些護衛們便會顯得尤為不耐:“侯爺的行蹤哪是我等下人能夠輕易明曉且掌握的?”
最終,在我們第十次拜訪之時,一名護衛可能是被楊賾鍥而不舍的精神所感動,便流露出了不忍之色,多言了幾句:“我勸你今後還是不要再來如此頻繁了,還有,你所致的拜偈之信我等根本無法幫你送抵,那是因為大多時日,侯爺都是居所於心湖別院的,並不曾歸府居住,至於心湖別院處所何方,我等確實不曾知曉。但是,一月之內的朔望之日,侯爺定會例行祖製歸府居所,所以到那時你再過來拜偈,說不定會碰到些許運氣,從而得以被侯爺召見,如此,你的心願也有能夠達成的機會。”
如此,韓子湛的蹤跡總算是有了些許的線索頭緒,我的心亦稍稍和緩平複下來。
其實,在首次拜偈無果之時,我曾獨自到訪過“菡若穀”,然而,在做好萬全心理準備的前提下,“菡若穀”現有的景致仍是讓我大吃了一驚。
乍一複進菡若穀,我的心情便鬱結糟糕到了極致,菡若穀的景色早已完全背離了昔日之所見所曆,盛放如春和世外桃源的比擬亦都成了縹緲且不複存在的空談與想象,因為這裏處處都展示著雜亂無章和慘敗凋零——
那泓碧湖幽水早已不符“雨觴”之名,而是綠萍縱生,一汪汪皆渾濁不晰。
那圃雙頭百合花叢早已被一片雜草野花所取締,永遠都不會再綻放鬥豔,哪怕連一縷過往的盛華驚絕都不曾餘留。
那片錯落有致的梯田亦失去了昔日的形狀,不見溝壑,茶樹毀絕,更無芬芳。
那株株的青蘿枝蔓亦早已幹褐枯竭,甚至,連我與韓子湛定情的那間雅致溫馨的陋室亦隻剩下了孤零零的框架和輪廓……
看到如此灰敗蒼涼的景象,我的心中感到一陣又一陣的酸澀和疼痛——
韓子湛送予我的驚喜,韓子湛誓言欲與我同賞幽境美色的佳處竟然隨著歲月的消逝而破損的千瘡百孔、揮發的無影無蹤,哪怕連一絲曾經的痕跡和回憶都吝嗇給我留滯!
至於茶舍湘願,其創立和消失也頗為奇異,仁德三年三月二十八子夜時分,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湘願從內部而發,突然燃起了熊熊的大火,尚不足兩個時辰,湘願的屋舍以及裏麵一切的陳設和布置便被焚炙的幹幹淨淨,包括裏麵所有的人,據說當日湘願那從來都不曾在世人麵前露出真容卻於那夜留宿於湘願後舍的東家、總事韓奎以及湘願內大大小小三十多名茶倌皆被大火所吞噬,竟無一從中逃生。
後來,失火原因很快就被官府查清揭露,其緣由卻極富於戲劇性,竟隻因湘願內部的一名店侍不小心打落燈燭所致。
仁德九年,九月初一日,剛至卯時初刻,楊賾便派遣小廝報信告知我道韓子湛已歸之於定遠侯府,我聞之大喜,遂急急地梳洗穿戴,待一切收拾妥當後,便欲偕同蕊欣乘車趕往定遠侯府,然而,人還尚未走出別院的大門,楊賾便哭喪臉出現了大門之外,驀然一見他如此異樣的神情,我的心遂不由得沉了下來。
見到我後,楊賾即刻恭敬地向我行了一禮,接而,他便沮喪惋惜地言講起來:“東家,小的昨日戌時三刻便於定遠侯府口靜至定遠侯爺的歸時,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和疏忽,終於在今晨寅時三刻候到了回府的定遠侯爺,然而,不待他的馬車停穩,便從侯府內竄出了數十位穿戴齊整、手執佩劍的護從來,將馬車包圍的嚴嚴實實,我等根本無有近身並對他道出事由的機會,因此,小的便立馬遣人返回別院將定遠侯爺歸府的消息稟告了東家,以待東家定奪。這且暫擱,再道那定遠侯爺的馬車駛入侯府還無半盞茶的工夫,宮裏便浩浩蕩蕩地來了一群人,隻見內侍當前,手持聖旨,道是有急詔宣告,稱什麼南部淩夷州出了鹽務舞弊案,今上為此甚是憂心難安,而今斟酌再三,覺得將如此重責委派於定遠侯最是妥帖,遂下達聖諭讓他立即著手操辦,以平民冤,以解帝憂,以穩社稷。因此現下,定遠侯已快馬加鞭地奔赴淩夷州去了,據傳月餘後方才能歸京。”
我重重地跌落在庭院內的石凳上,心中苦澀難明,情緒複雜紛亂——韓子湛,難道再見你一麵就如此之難嗎?
楊賾退下後,蕊欣便瞬即安慰我道:“姐姐,請莫要傷心難過,六載的光景都已熬了過去,亦不差這一個月的時日,總會有機會再相見的。”
我虛弱無力地勉強展了展臉色,自我安慰道:“欣兒,你不必為我擔憂掛牽,其實我並沒有難過傷懷。不過,今日我想獨自去往一個地方……”
其實,我並沒有去往別處,而是去了與韓子湛終於產生交集並開始真正對話的地方——墨寶齋。
我撫摸著那一軸軸細膩光滑的白色卷帙,心中空落無主,當時為了掩飾篤亂的心律,竟錯拿了墨寶齋廢棄了的且作平農之家糊牆粉飾所用的低等裱紙來佯裝鑒賞選析,韓子湛是何等聰慧的人物,當時卻並不點破,而隻是善意地進行詢問和指正,最後還贈予了我一軸精致的卷帙。
然而,他所送予我的物什除卻那枚我無時不刻都隨身攜帶的佛珠手串以及他遺忘在陶然亭卻被我撿到的紫色錦帕外,他所寫的信箋、那盒甘醇的茶葉“翩婷”以及他送予我的卷帙都於仁德三年三月十七日夜的那場驚變中被遺落在陳府藏心閣內我的閨房中,最後則被焚毀殆盡,連一絲一角都再亦不能尋回。
我擇選了幾軸上等的卷帙,而後囑咐墨寶齋的掌櫃將物品送抵“涵漪”京畿分號的別院內,並稱道送達之時,自會有負責之人清付貨款,掌櫃見我言語坦蕩,穿戴貴氣,氣度不凡,便欣然地允諾。
出了墨寶齋,我情感的世界便凋零糾結起來,一個人麻木地在喧鬧的大街上茫然地走著,毫無知覺,隻是一味思索著是否有更為有效且更為迅捷的方法能盡快地將韓子湛找尋到,這時,一個清脆悅耳的女聲突兀地在我身後震然地響起,頃刻間,便打亂了我的思緒和節奏:“喂,前麵的青衫公子,煩請止步!”
我狐疑地轉過頭來,隻見一位紫裳麗人正直直地朝我快速地移來,她接連疾走幾步,方在我的身前立定,氣息微喘,乍一正視到我的臉,卻猶自一愣,竟恍惚了片刻,然而未幾,她便回過神來,無頭無尾地道出了這麼一句,語調中還滿是歡喜和讚賞:“我兄長常言,世間唯有那人的才情容貌可稱得上天下第一,世間再無他人堪比,我曾以為然,但是今日今刻,我竟在無意之中發現了你這麼一位無論是容貌還是氣度都可與那人相之媲美的驚絕之人!”
乍然之間,莫名其妙地被別人當成了一件待售的貨物般被反複打量,感覺委實怪異,想到這裏,我不禁微微地懊惱,臉色便寒了下來,但卻並不打算追究她的失禮和莽撞,遂繼續抬腳向前走去。
“不是吧?你竟如此的傲氣?難道我誇讚於你亦不得?”她邊追趕著我邊忿忿不平地問道。
聞之,我止了步伐,冷冷地掃視了番她的容顏,她有著精致美麗的眉眼,然而卻並非絕色,但其全身上下卻涵納著一種獨特的靈氣美和活躍美,這種美居然還極富感染力,讓人無能忽視和疏離,如此的發現讓我的心不由地為之一動,於是便對她存生了一絲莫名的好感,然而,我仍舊漠然地沉聲諷刺道:“姑娘莫非是太過閑適了,才追趕著在下並著意來開在下的玩笑?”
她卻亦幹脆豪爽,毫不否認地直言不諱道:“哦,公子…你是如何曉知的?其實呢,我的確一直都是過著既無聊又單調的日子,亦早就想覓尋一位喜好相同的知己來互吐心、互分喜悅,但卻總是不盡如人願。隻是適才,我的所言所行無有一絲要拿你開玩笑的意思,公子你可千萬不要誤解啊!我啊,可真是煩惱透了,我兄長天天忙的不可開交,居然還不忘給我指…哦,是張羅婚事,但是,我卻不想就如此莫名其妙地就被兄長隨隨便便地托付給一個素不相識的無趣之人,因此呢,我便趁兄長外出之時從家裏偷跑了出來,然而,偷跑的時候倒很是順暢,但出來後便不那麼得意了,因為…我居然忘記了帶銀兩。甫才,在看到你之前,我幾乎走遍了京城所有的大街小巷,可那些人都以為我是騙子,即便我說我是一時失誤才忘了帶銀兩的,以後定然會將銀兩還之於他們,他們亦不肯將銀兩借之於我。但是,我看公子你氣質超脫,容貌驚絕,定然不會似他們那般庸俗和勢利,我已經餓了幾乎一整日了,所以,請問公子肯不肯借給我一些銀兩?”
我一怔,她的年齡應該不大,看上去亦才有十五六歲的年紀,而且處處還透露著我所欣賞的純真和豪爽,我複看了看她張那真摯懇求的容顏,漸漸開始篤定,原來她真的無有取笑和奚落我的意思,僅僅是單純地為了銀兩而來,隻是表達方式有些不大妥當罷了。
看著她那流露出真摯性格的表情,再聽著她無忌的爽言諧語,我不禁失笑不已,笑意頓時亦湧上了唇角:“現下卻是讓姑娘再次失望了,因為在下出門是從來都不帶銀兩的。”
聞言,她氣餒地嘟了嘟小巧的嘴巴:“不是吧?你怎麼和我的兄長一樣,都如此地氣派和離俗啊?如此,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是不是和我的兄長一樣,連銀兩的市值都無法分清呢?”
“哦,這個…我還是能分清的。”
“你既然沒帶銀兩,那我也隻好找別的人借了。”她沮喪著臉,便開始在喧鬧的大街上顧盼神飛,尋覓著下一個或許能借給她銀兩的行人。
我心有所動,不禁淺笑道:“姑娘,雖然是在下從門從來都不帶銀兩,不過,如果姑娘覺得在下可以信賴的話,可以隨在下去一趟敝宅,我想我還是能給你找來些許銀兩的。”
聞言,她即刻歡呼雀躍起來,遂急急地問道:“真的嗎?難道公子你相信我?相信我一切的所言所語?”
我默默站定,審視了一番她那雙大而有神的秋水剪瞳,而後肯定地回答道:“你的眼神很清澈,鎮定、純正、生動,我…當然信你!”
在返回別院的路途上,她侃侃而談,徐徐地向我告知了她的名姓——她言她姓王名璐瑤,小字爭木,是京畿一早已退隱歸野的王姓員外爺家的孫女,父母因病早逝,現上麵隻餘一位兄長,年長她十餘多歲,對她卻極為嚴苛,常常安排資格老練的教習嬤嬤言教她那些繁雜眾多的規矩和禮儀,然而她卻生性愛動,不耐束縛障礙,因此早已心生不滿。
而現下,她的兄長居然還打算一手操辦她的婚事,亦不管她滿意不滿意,所以,她的抗拒之心終於爆發,遂趁兄長外出的時機,躲過下人的盯梢看顧便從家裏偷跑了出來。
聽到這裏,我便忍不住疑惑地問道:“王姑娘你既然不滿意你的兄長對你的約束以及所做的一切安排,你為何不找尋一個恰當的時機與你的兄長好好地懇談上一番,道出你自己的想法和喜好?畢竟是同胞兄妹,你的兄長未必不肯聽取你的意見。”
她的眼色頓時一黯:“我當然提過,而且還不止一次地抗議過,但是卻無有絲毫的用處,因為我兄長此人極為地刻板傳統、嚴肅寡言、不拘言笑,所以呢,他講過的話就是天,一言九鼎,是絕對不容許容通和變改的。”
聞之,我不由得輕輕地搖了搖頭,長長歎息。
回到所居的別院之後,我便讓蕊欣到賬房給她支取了一百兩銀子,她接銀子的動作倒是爽快大方,毫不忸怩,同時,她的臉上亦堆滿了舒心的笑意:“公子可要記好了,這一百兩銀子可是我向你借的,所以呢,我以後亦是一定會還之於你的。”
我看著她,為她的處境感到隱隱地擔憂,便仔細斟酌了一番道:“銀兩的事你無需掛牽,你也可以看到,我家境殷實,並不缺銀兩使用。不過王姑娘,在下認為,你現下還是要盡快想出一個妥善的方法來解決你現在所麵臨的尷尬情況是為上策,一個姑娘家,奔波在外總歸不是什麼妥當溫切之事,安全問題乃為考慮的首要關鍵,如果王姑娘你不嫌棄,可以在敝宅暫住上幾日。”
她凝眉思索了片刻,遂搖了搖頭:“感謝公子你的盛情和美意,但依我兄長那乖戾嚴肅的性情,如此…還是作罷吧,我怕到時候我兄長會無端地找公子你的麻煩,若是如此,那我的罪過便深大了。其實我有一關係甚佳的友人,連我兄長都拿他無有辦法,不過現在我還不能去找他並投奔於他,待我兄長覓尋我的緊張時段過去了,我便會到他的府上避難躲禍去,不過,公子可否將名諱告之於我,將來我好登門拜謝?”
我微微一笑,抱手一揖:“王姑娘客氣,在下秦殤,潞城浚縣人士,前段時日甫才移居於京畿,居所於此。”
她抱手與我告別之時,不經意間,視線竟掃到了別院內一圃正茂密盛長的鬱鬱茶叢,眼眸中不禁流露出了一種恍然大悟的神情:“原來秦公子你是侍弄茶道的高手,怪不得貴府中竟一直環繞著一股幽醇流暢的茶香,亦怪不得你會如此地斯文和儒雅,雖是男子,但容貌氣質卻比宮裏最美的女子都要美麗上十分!”
愣神間,她那輕巧活潑的身姿很快就消失在了街巷的最深處,漸漸地,再亦看不到影跡……
仁德九年,九月初五,那日很是奇特,我的等待和期許似乎注定了要開花和結果,竟有一封信箋自定遠侯府的侍從之手送至於別院之內,我顫動著雙手艱難地將信箋緩緩地展開,淚水頓時模糊了雙眼,信箋上韓子湛的筆跡清晰了然,風格仍是那麼清奇和遒勁:“今日傍晚,酉時三刻,蘿河之畔陶然亭,無端話敘,不見不散!”
我的心房不由自主地狂擂起來——
韓子湛他已經從淩夷州歸來了嗎?
韓子湛他似我找尋他般同樣地亦在竭力地找尋於我嗎?
韓子湛他果然已經讀懂了“涵漪”的內容了嗎?
韓子湛他一直都記得我而且從來都無有忘懷過我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