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芳華飄搖  第13章 執手相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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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瑟華年誰與度?月橋花院,瑣窗朱戶。隻有春知處。
    藍色錦緞雕飾的敞蓬馬車緩緩停靠在湘願的後門,襯扶著秦磊的手臂踩墩下車,抬首仰看緊閉關闔的青竹檻門,我的心中則是一片蒼茫,雅卿、陸文航的話語確實引起了我的重視,更激發了我心中糾結深藏的矛盾和私心。
    於“秦月山莊”那個自由如畫的無憂天地中長就,再加上近一載於陳府的心酸、悶結及幽閉,自幼對朝政官府莫名生就的蔑視和厭惡之感則尤為激增滋長,所以此番前來,我希望得到一個答案,一個由韓子湛親言的確切答——
    他是否真的入仕,是否真的要為沈熙昊效力,是否真的遠離淡漠了我心中那方百合花瓊然盛放的幽幽淨土?
    不解和疑惑冥冥驅使著我前來探查和挖掘——我,不希冀韓子湛入仕!
    隨著青竹檻門“吱呀”的開啟聲,韓奎那張質樸的笑臉便驀然映入眼簾,他斂衽作揖,“秦姑娘,你來了。”
    因心中尚係疑惑,我心神散遙,便心不在焉地直攜主旨,匆匆詢道,“韓公子現下可在‘蘭坊’?”
    聞言,韓奎恭敬答道,“稟姑娘,韓公子現正在後院大堂內會見客人,並不在‘蘭坊’。”
    我神情一凝,心神則更為黯然。
    這時,韓奎的聲音則又接續響起,嗓音恭和卻又極盡安慰,“秦姑娘安好,韓公子曾交代過小的,姑娘此後再來湘願定是舍正門而走後門,以圖‘幽辟偏靜’,剛才叩門聲響起之時小的還正猜想疑惑呢,卻不成想果然是姑娘你。”
    他神情愉悅,語音逐漸輕快灑爽,侃侃而談,“秦姑娘,其實韓公子還交代過小的,旦凡姑娘再來湘願,就讓小的立迎姑娘於‘蘭坊’靜候,而韓公子則會速速趕來。姑娘,這邊請!”
    我心情稍霽,始有絲絲潤澤芳華輕撫艱澀,便不禁淡淡莞爾,“既然韓公子正在會友商事,暫還毋須前往‘蘭坊’候等,我先在湘願後院走走便好,可否妥當?”
    緩步漫走在湘願後院那蕭索寂靜的卵石幽徑上,細碎卵石的凸凹淺槽起伏不斷地硌向靴底,生硬顛簸,微微刺痛,我不禁頓步抬頭,舉目望去,湘願的後院布設清雅,高華清鬱——假山痩石,綠水微皺,扶柳林植,深幽處憑然咋現一飛舫重簷的回折長廊,瞬刻為後院布置立增了許多端然的巧轉情趣,這樣的婉約景致確實讓我心生恬怡,韓子湛的天人之顏亦隨之漸漸浮現於腦際,暖意不禁堆上心頭。
    恰時,一短布粗衫侍從手執茶盤從遠而近,腳步橐橐,我驀地恍然,心猛生戲謔,於是便急步走向這短衫侍從,近身後頓然停立並柔聲詢道,“請問,茶水可是送往後院的大堂?”
    隻見這短衫侍從驚愕不定地看著我,神情呆滯木然,我不禁失笑,此由,我當然了解他何故使然。
    韓子湛曾在梅叢中於我言講,“你容色妍華,命際使然,若心境寬之,平俗一切皆會淡然平和,如此,麵紗之物確為繁贅!”
    自他言畢,那方繡黹著淡淡夔紋的紫色麵紗便被我珍藏擱置,此後再亦不輕易係戴,而這種緣故亦漸漸在坦然中成為習慣,直到如今仍在保持。
    “若是將茶水送遞大堂,可否由我代勞?”我繼續淺笑著複問,聞聲,他終於迷亂地將托盤顫微地輕執於我手中。
    待我向他問清大堂的具體方位後,便端著托盤穩步走去,待行至回折長廊的轉角處時,餘光仍可瞥見那侍從還立於原地,一臉的驚豔呆然,靈魂仿若出殼般迷惘。
    滿室的豪爽朗笑在我跨進大堂門檻的那一刻相繼沉寂隱沒,稍時,室內一片駭人般的靜寂,我低頭靜看裙裾和冬靴上那精美靈華的百合花繡飾,心篤跳無律,滿是悔意,陳明峻臨行前曾囑托我要慎重行事,奈何自己卻總是莽撞無慮,以致連遭窘迫尷尬之情形,如履薄冰便如此時這般,但刻下唯有硬著頭皮繼續前行。
    大堂內水漏那細微的滴落之聲使人驚心撼然,我略略整理番自己紊亂蒼惘的心境,思量著謝茶完畢後還是在“蘭坊”靜候韓子湛的到臨是為上策,室內那微妙強勢的氣氛確實令人難安。
    錯開大堂內眾人緊緊盯視的灼灼目光,我以端莊嫻熟的禮儀將茶盞穩穩地逐個輕放於室內眾人的桌案之上,可待為最後一人奉茶完畢,收手之時袖端卻被一強勁的力道緊緊地扯拉牽住,我一驚,手中托盤順而滑落於地下,怦然碎裂。
    我忿忿地抬頭觀去,心驀然涼了一截,驚慌嫌惡之情猛生——一張虯髯絡腮且麵色黝黑的粗鄙麵容赫然印入眼斂,隻見他眼神迷亂蕪雜,死死地緊盯於我,片刻,喜然言道,“原來這茶舍還有此等貌美的女子!可真是絕色,本閣…要定了!”
    我緩緩地鎮定下來,思理漸順,隨後無盡的憤怒之情便漸漸升騰開來,愈來愈濃,透過他那雙斑雜猥褻的汙濁眼睛,我可以隱約地看到一清麗約素的女子那單薄卻不失堅定的凜然身姿。
    “裳兒,你可真是胡鬧,風寒未愈,還要到處遊走,今晨我不是叮囑你好生歇息麼?”聽到熟悉的清潤聲音,我心中攸地一喜,順聲默然轉過頭來,不期然地對上韓子湛那正直直凝視著我的幽黑眼眸,如同星輝璀璨,又仿若曜石閃澤——其中則滿納嗔怨和悠然,偶爾卻迅速閃過一絲狡黠和擔憂,細細辨之,他的話語中雖滿是責怪,卻包含了無盡的寵溺和安慰。
    我定定地看著他,隻見一襲白衣的他仿若月華垂耀,正風姿颯颯地踱步前移,向我走來,待他在我身旁站定之後,遂無奈地長歎一聲,卻唇角噙笑,並伸手將我額前的一縷散發輕柔地捋於耳後,此罷,才看向那虯須絡腮的黝黑男子,悠悠言道,“吾妻胡鬧,還望衛兄見諒!”
    頃刻,室內驚訝聲唏噓一片,緊拉我衣袖的力道漸漸撤去,轉而消散無蹤,我回過頭來,隻見這衛姓的粗陋男子正一臉錯愕地看著韓子湛的鎮定和從容,似是不能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般神色蒼茫而又充滿置疑,片刻,才踟躇而言道,“她竟,不是婢女,韓子湛,你,何時娶的親?”
    聽到此問,韓子湛卻隻是淡然一笑,如風般輕滑閃逝,讓人無可把持,他複將目光定在我臉上,深深地看著我,忽而竟輕輕地執起我的手來,我一陣眩惑,溫暖的觸感通過他的手掌連續不斷地傳來,悄悄熨平著我心中那迥然難定的慌亂和不安——其手指修長,頎澤優雅,則極為寬厚有力,掌內還有幾個細嫩淺淡的薄繭微微地刺向手心,卻使我備增和暖,我聆聽而去,心神則更為恍惚,隻是世間一切皆是淡去,隻餘一句鏗然堅毅的話語於耳邊徜徉不息,環繞不散,“我此生非卿不娶,既是我的認定,乃,當是和妻無別!”
    “子湛,你確定?”一寒徹且不含任何溫度的聲音從大堂上首的位椅處傳來,聞之,我卻是一震,便隨著韓子湛的視線向上首處觀去,心驚然一寒——好一張生硬冰冷的臉,線條生硬,輪廓突出,卻生就一張不和諧的緊抿薄唇,讓人頓生一種說不出的懼恐之感,陰佞而又詭異。
    韓子湛似是感覺到了我的慌亂,握住我手的力度則在不覺中加大,我不禁再次將目光定鎖於韓子湛,隻見他從容不迫地平和一笑,“當然!”
    旋而,他又低首溫柔地看向我,“裳兒,你先下去歇息吧,待會,我去找你。”
    惶惶無緒地退出之後,頃刻,自由舒展的空氣便將我包圍,悶躁的情愫亦漸漸幻化為恬然波瀾,韓子湛的話語是如此地清晰堅定,如同嫋嫋的旋律,讓我沉浸無可自拔,他所言何意?吾妻?非卿不娶?他的認定?和妻無別?
    如此,可算我糾結於久之疑問的答案——他亦是戀慕於我的,若同如我對他一般?
    我靜看碧湛藍天的悠悠浮雲,覺得冬日竟然分外美好,瞬而,甫才那一室的弩張、壓抑和沉悶則迅速被我決然拋下,卻然不顧。
    甫於荷花池畔站定,便聞有腳步聲在不遠處橐然響起,由遠及近,我連忙回身視之,笑意不覺已溢出嘴角——韓子湛竟然已經趕及!
    “我有疑問,所以,才來見你。”立於湘願後院的荷花池畔,看著池周吐苞泛綠爭春的柳枝幼芽,我對近旁的韓子湛娓娓而道。
    雅卿的道聽途說我可以淡然帶過,但陸文航的讚佩我卻不能坐視——兵部侍郎韓子湛,是京都近來最大的震動和傳聞,據說其風儀比秋月更為明豔,其性情比冰雪更為孤潔,又說其品貌比詩詞更為動人,而如此無瑕完美之人則與我認識的那個如神祗般的男子遙相呼應,其絕塵離世,此世間除卻那人不作他想,便是眼前這個讓我念念不忘的傳奇和夢境。
    他溫和地看著我,臉上滿是清潤的平瀾,溫柔繾雋,“幾日前我於沁涼寺的禪院遇到一人,那人的氣度好比皓月晴空,澄明華貴,俊美無儔,風姿特秀皆傲然一身,我與他相逢如故,交談甚歡,此罷,不成想翌日便有聖旨宣來,我竟被聖上賜封為‘兵部侍郎’,待我於養心殿麵見聖顏予以謝辭之時,才知前日所遇之人竟是…當今天子。”
    我心緒稍寧,不解之情亦漸漸緩和,“如此。今上昏聵平庸,為何你卻接納了這虛名的官職?”
    他淡淡笑歎,神情自若,“正是因為今上行事荒誕,我才無能拒絕。”
    我心情沉澤,舉目望向荷花池的凋零冰凍,卻聽到他的詢問,“你可是為我擔憂?”
    聽聞,我緩緩轉過身來,不期然地對上了他那雙熠熠如星的幽深眼眸,少刻,他唇角微揚,“傻氣。”
    我的心莫名地柔暖起來,癡癡地望著他那絕然的寵溺神色。
    他如此篤定,神色清緩,定是懷有驚世之才略,再憶起陸文航那少有的讚譽敬佩之色,心房則更為安定沉靜下來。
    他此般平和溫暖的神情,參雜著視世事若浮萍薄煙的雲淡風輕,像是無懼即將麵臨的戰事殺戮,我,是否亦應如他一般,信其信,樂其樂,輕其輕?
    待此次來訪的疑問被解析,待韓子湛那少有的悒鬱之色的緣由被展露,輕鬆的心情不禁漸漸凝住,整個人亦由此陷於自責與因適才的無慮引起的那不可自拔的悔意中。
    “如此專注認真,究竟是在思索何事?難不成…是在怪我的輕慢無禮、不假言辭?”聞言,我從沉思中猛然清醒,對上的則是韓子湛那如古潭般幽澤探詢的眼眸,我不自在地低頭訕笑,“並非如此,我隻是在想甫才大堂上的情景,心生愧意,我想我的確是太過於莽撞欠慮,以致於給你添了麻煩,真的…很抱歉!”
    “裳兒,”他斂起了笑意,輕輕地喚我,臉上出現些許不合適宜的疲憊和暗淡,“正如你所言,現下的情況還真是糟劣!適才,你在大堂所遇之人便是我那不常相見的長兄,長兄他性格乖戾,自負多疑,日後相遇,還望你能自覺地遠離於他!”
    自與韓子湛熟識深交後,他便褪去了初識之時的冷漠疏離,在我麵前一直溫和細潤,容色柔暖,刻時這般悒鬱幽重的神色確實少見,想到這裏,我的心情不禁沉重焦躁起來。
    我不斷地回味著他話語中的憂慮,適時地,腦海中還相應地滑過了那張生硬冰冷且滿是陰佞詭異的臉,整個人俱是直直地一震!
    越是逃避,越是刻意,那張冰冷威嚴、棱角分明且令人畏懼的麵容則越是不停地觸及、敲打著動蕩的心房,並引起我陣陣不歇的恐慌憂慮。
    靜思片刻,我複輕歎出聲,並將自己的恍惚不安道出,“原來如此。不過,你所言確實不假,你長兄的形貌著實很具震懾之力,麵對於他,我竟…心生恐然,真是…奇怪莫名!”
    隻感到雙手又被他輕輕執起,我則又是直直地一顫,無限羞赧,待艱難地抬起頭來,卻見他恢複了原色,正溫和地凝視著我,笑意深漩,語氣亦愈來愈輕,“傻氣!甫才我亦隻是戲言而已,你卻如此當真!我的長兄雖然麵相生戾,性情孤僻,不過,你卻無須懼之於他,因為在你身邊,一切…都有我處理!旦凡雜事和困擾,我自會為你打算!”
    我無能言語,隻是怔怔地回視於他,臉頰紅燙,刻時,有細碎的風輕柔拂過,吹揚帶起他的墨黑長發,發縷則順勢蕩向我的眉額鬢角,薄滑微癢,“裳兒,明日,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具體哪裏,我暫先將懸念擱置,你可,願意隨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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