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芳華飄搖 第11章 情愫初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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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馬兒的嘶叫聲,馬車急速地停靠下來,因驀地失去重心依附,我不禁順勢向前栽去,然而則被雅卿及時地拉扶支撐,最終則相安無事。
微弱的寒風絲絲襲入車內,涼意浸繞,原來是秦磊適時撩開簾帷探頭望視,一臉的不明所以和疑問,遂看向雅卿,神色亦然。
一股羞赧慚愧之感攸地湧上心頭,臉頰亦臊紅燙炙起來,但我還是清了清嗓音,“若無其事”地正色言道,“你們應該明曉,去年七夕遊逛蘿水之日,我遺失的那枚玉墜乃娘親的貼身至愛之物,此玉墜雖非是名貴珍稀之品,但於我而言,意義卻非同尋常,現下卻一直丟失不查,音訊杳無,而每當我思及此事,總懷失落沉寂之感,心中甚為掛念不安!甫才,我看到前方有一‘珍異閣’的京畿分號,我曾聽聞,珍異閣中可藏並可見天下罕有珍奇之古玩玉符,你們且去覓尋一番,看能否查出些頭緒、線索,假若能尋到相仿的璞墜來也是安好的。”
去年七夕之日,待雅卿眾人尋到因意外遇到那俊美無儔的白衣之人而茫然走失的我之時,那白衣人早已消逝了蹤跡,隻留餘一方繡工精湛的淡紫色錦帕於廡廊的平台上,我木然地撿起絹帕,刻時恰有風柔緩拂過,錦帕的一角被微風輕繞掠起,當絹帕的紋理從手指縫中順滑而過時,我的心中驀地溢滿了異樣的恬淡和溫馨。
看著形色恐慌的眾人,我不動聲色地將錦帕謹慎穩妥地收藏於袖中,並平和無瀾地運用充分似乎是並無所漏洞的緣由將自己的“暫時失蹤”輕輕帶過,繼而發現找尋我的卻少了陸文航和陳念娉二人,陳明峻的“失諾”在那一刻亦仿佛有了解釋與澄清——陳明峻定是應承了陳念娉前去說服並撮合其與陸文航之婚事的差遣,因而她才會在挑選麵具時異常如昔,闔身煥發出一種令人驚歎的清靈絕然之美,輕鬆暢意而又隨性恬娟。
然事則並不如人願,自七夕之後,她與陸文航卻再未深交相談過,而是一反常態,待他仿若陌路,冷落疏離,而原由在其入宮之前才方得以揭曉——她竟在七夕之日結識了沈熙昊,亦是從是日起始,她便芳心暗許,其中不盡的情思誓盟,牽絆糾葛,終至入宮為妃。
然而,陸文航對陳念娉入宮一事則神情淡然,並無分毫悲涼悔恨之色,對於他如此置身事外的態度,我曾不斷反複思量、質疑——難道…真的如其所言,他從來不曾喜歡過陳念娉?
七夕之日雖收獲一方精繯素雅的錦帕,但是卻有得有失,是日歸府之後,我習慣地去摸懸於腰際的那隻天藍色緙絲荷包,腰際卻空空如也,相應地,百合玉墜亦莫名消失,刻時心中甚為驚異惶惑,便將事實道於雅卿秦磊言聽,並吩咐他們返於蘿水之畔覓尋,然而璞墜卻生生消逝,了無影蹤,至今不詳,致使自己惋惜難過許多日子。
待靜寂無人之時,我便會把紫色錦帕鋪展開來並仔細端詳,當手指多次滑過絹帕上以“心若磐石”的古體篆字繡黹而成的杭菊圖案時,紊亂失落的心竟逐漸平和柔順下來,如此細膩、逼真的針法實為罕見,確為稀世之物也,於是遂取代玉墜作貼身珍藏,亦算是給了自己一份別樣的安慰和寄托。
而此刻見“珍異閣”恰與“墨寶齋”與鄰,我才有了以上的說辭。
聞言,秦磊麵上立現為難之色,“小姐,還是讓屬下去著辦吧。”
我一怔,轉而嘴角輕抿,“還是…讓雅卿隨你同去找尋吧,雅卿見過璞玉的形狀,覓尋之時則會更有目的一些。”
“屬下…隻是擔心…小姐您的安全。”秦磊囁喏言道,神色微惑。
雅卿亦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踟躇之色。
“無妨,我不會隨意走散,你們快去著辦吧。”
他們走後不久,我便匆匆下了馬車,快步往“墨寶齋”的方向邁去,一進門,遂被裏麵古色古香的氛圍所感染傾懷——閣內之陳設布置井然不紊,質樸典雅,素潔逸情,隻見狼毫墨硯陳列,卷帙畫軸懸展,闔周浸湮著筆硯的濃濃墨香,我不禁環視努力尋去,店內卻並無那白衣之人的影跡。
待惆悵無緒欲要退回馬車之時,那白衣人卻隱在樓梯的轉角處,身姿恍若月華明漪,正從二樓款款而下,我呼吸一滯,慌忙將眼前的一卷紙軸拿於手中,佯裝鑒賞選析,表麵雖鎮定無波,其實則胸中亂撞,心篤如雷。
“若要賦詞作畫,姑娘還是選這卷的好。”一溫潤清透的聲音在身後驀地響起,宛如細雨滴落,微風輕撫,酥軟甜儂,我不禁轉頭觀去,隻見那白衣之人正定定地凝視著我,麵容清澈如水,嘴角噙著淺笑,眼眸中則有異樣的探詢玩味之色飄忽閃逝,瞬而平靜無瀾。
心篤撞無律,我不禁稍稍移開視線,但目光卻在瞥見他那手中輕拈的卷帙時頓住了——其手指修長白皙,晶瑩潤澤,與那細膩光滑的白色紙軸相得益彰,美輪美奐,似乎是下意識地,我忙低頭望視手中緊捏著的卷帙,赫然發現其紙張泛黃粗糙,鋸齒無形,竟是極為低等的裱紙——為平農之家糊牆粉飾所用,一時之間,臉上的血液翻湧炙燒,大腦一片空白。
我躲避開那灼灼黝深的熠熠注視,茫然地將手中的紙軸放歸於架台,靜立不語,心中卻怔忡遲疑不決,懊悔而又羞赧——不僅有錯拿紙軸而引起的窘迫,此外則還有另一困境,因雅卿秦磊常隨身近侍,形影不離,無論處於何所,他們皆會及時地將我的所需所用安置妥當,故自己始小便對錢財之物感覺淡薄,出門亦從無帶銀兩的習慣。
刻下,既入“墨寶齋”,定是為購置卷帙而來,斷不能拒絕這白衣人的厚意盛情,若是接納,待會必是不能坦然出資結帳的。
他見我恍惚沉寂,良久無語,繼而則優雅飄然一笑,把紙軸遞於身後那表情一直在曖昧與狡黠間演化的男童手中,淡淡吩咐道,“韓牧,拿去結帳。”
那男童收起清秀喜人的俏皮之相,先是愕然,然後目光意味深長地在我和那白衣人的身上分散飄過,且審視打轉一番,笑渦盎然溢出,“是,公子。”
白衣之人見我仍是呆立靜默,續而溫柔笑道,“別無他意,隻是…想贈予姑娘而已。”
且說著,他環顧了番店內周遭的人物景致,片刻,疑惑而問,“姑娘,你的侍從何在?”
我正在思索如何答話,卻聽到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從遠而近,接著便見雅卿秦磊神色匆匆地衝進“墨寶齋”,當他們的視線與我的眼眸交織融彙之時,二人皆驚異地停滯下來,神情亦漸由慌張緩釋為平靜,但臉上的疑惑之色卻愈來愈為濃烈,隻見他們二人的目光定定地鎖於我與那白衣人的身上,似乎是不解為何我與那白衣人竟會在“墨寶齋”再次重逢、相談。
隻聽一聲舒心的輕笑,那白衣人恍然言道,“原來如此。”
雅卿秦磊的突然到來使我失去係羈的心逐漸平緩下來,我示意秦磊接過卷帙,且向那白衣人施了一禮,“多謝公子的厚意,甚是感念不盡!”
出了閣門,我心事重重地往馬車旁緩步移去,心中卻洶湧著無盡的不甘與甜蜜——
錦帕之遇、“翩婷”之情以及卷帙之意俱在腦海中反複閃現,切切牽絆徘徊。
猛轉回身,不禁一頓,隻見他立在“墨寶齋”的門口正靜靜地注視著我,姿影風淡雲輕,出塵離世,而其眼眸中則流動著不盡的明逸煥然與溫和靈雋,似乎是瞬刻地,我那稍稍恢複平穩的心房又騰騰地狂擂起來。
我張口,嗓音微微輕顫,“我,我叫羽裳,秦羽裳。”
他微微一怔,轉而淺淺笑開,眼中氤蘊著無盡的光彩與波紋,“我叫子湛,韓子湛。”
這時,一個稚嫩軟儂的聲音接隨響起,“秦姑娘,我家公子其實…是‘後會有期’的意思呢!”
聞言,那白衣之人轉頭嗔怪地睨了那男童一眼,那男童立即噤聲直立,但其眼中的笑意卻無從掩飾,光彩明眩。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再回到馬車之上的,耳中隻聞馬車急速趕走的顛簸之聲——轆轤輕碾土塵,飛揚彌漫,連貫沉複,時間似乎靜止不前,雅卿和秦磊的疑問也如同過眼煙雲。
腦海混沌迷脹,久久無能光複,世物皆為虛無,隻剩餘一張明月般皎潔瑩澤的麵容,在我耳邊不斷反複低語——我叫子湛,韓子湛,後會有期,後會有期,後會有期……
******
自從得知那俊逸翩躚的白衣男子喚作“韓子湛”後,心中夢境般縹緲不實的虛幻感懷逐漸被我撇棄——
那方繡工精湛的紫色錦帕,那卷質地上乘的宣紙卷軸,那闕婉轉優美的紫妍茶詩,那枚鎏金嵌蘭的琉璃錦盒以及盒中擱置的馥鬱幽醇的茶品“翩婷”,自然而然地超越一切繁華珍奇成為我的心頭至愛,我反複不斷地觸及、鑒賞、品析,思緒愈發平和,容音越加靜纖,心中則無時不刻不暗暗期待著與韓子湛的再次相逢。
或許是心情愉悅有加,隻覺得世間萬物都在突然間著染了一層明麗耀眼的浮色,如同簫鍾笙歌、曇花幽香,又仿若空穀瀑鳴、碧海微瀾,難以言表,我靜看諾大幽深的將軍府邸,槭樹紅盛,冬梅虯折,娉折湖竟也於頃刻之間脫去了寂涼,情趣橫生,美麗妖嬈。
當我獨自在愜意中徜徉遊曳之時,雅卿那秀美的容顏則在日複一日地凋零黯淡,然而被喜悅歡快深深蒙蔽的我卻生生忽略了她那日益恍惚且心不在焉的舉止,以致於後來的莫大變故讓我更為噬心驚痛,久久無能接受。
陳沅江大軍抵達辛郡已經幾近一載,雖物資軍餉匱乏,但陳沅江卻在劣勢上開辟了契機,其坦然指揮,運籌帷幄,不久便在與丁零的第一回合之戰中取得大勝,殲敵九萬有餘,使得軍心大振,浩蕩激揚。
當邊關的捷報自遠方傳來之時,我正在藏心閣內仔細用心地臨摹韓子湛贈予的詩作——韓子湛的筆墨甚好,颯爽溫婉,勁鋒遊轉,如他雅惠出眾的風儀般令人沉迷神往,看著宣紙上漸成輪廓的相仿字跡,我闔身俱被一種悠揚跳躍的樂章歌賦密密包圍籠罩,輕快而又流暢,待訊息之喜報傳來,我心中的暖意溫馨則更為濃盛稠澤,遂抬頭對靜侍於一旁的雅卿道,“備好車輦物資,翌日我要往沁涼寺禮佛還願。”
禮佛還願?
我不禁暗暗嗤笑自己的狡黠借口,景浩廿三年的此時於沁涼寺的後山之梅林深幽處初遇韓子湛,如今故地重遊想必是…別有另一番的情懷滋味罷?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馬車駛在去往沁涼寺的京道上,街道喧嘩噪雜,但卻櫛次鱗比,我習慣性地透過窗格觀視窗外那澄澈透明的藍天浮雲,茫茫思緒卻被雅卿的疑問聲拉回,“咦?小姐,那…不是陸公子嗎?”
我正神看去,一襲白衣的陸文航長身玉立,氣質鮮明,現下正醒目張揚地在街市上行走,稍時,其卻在一衣絢香繞、紅燈高懸的酒樓前頓然停立,隻見他用繪扇輕抵鬢額,眯眼仰看匾額片刻,繼而灑脫翩翩地踱了進去。
我疑惑地再定目視去,頃刻,心攸地一沉,接而無盡無邊的鄙夷之感齊頭並發——那棟酒樓並不是別處,卻是宛城著名的青樓“飄香閣”。
“這,小姐,陸公子怎是…去了‘飄香閣’?真真令人匪解失望。”雅卿看著我,疑惑且憂慮地囁喏問道。
我不語蹙眉,心中卻憤懣難平,陸文航的狂驁不羈一直為自己所欣賞讚就,因陳念娉而與其爭執後雖極少再見之於他,但對其的評價卻不曾因此而低下,然今日竟見他光顧如此蕪雜粗鄙的煙花之地,心中不免驚訝且難以接受。
我諷譏地看著“飄香閣”那刺眼的浸淫著奢靡汙穢的牌匾,心中的堅硬冰涼一點一點壘築成牆,始終不願再想起陸文航一絲一毫的明朗清揚。
然而,如若彼時我能記得陳沅江的勸解——“用目觀物隻了浮表,用心視物方能曉其真相”的道理,如若那時我能再耐心地看解下去,我就會明了陸文航在踏進“飄香閣”之前的猶豫不決、踟躕沉痛以及彷徨無奈,但是沒有,我隻是冷冷地吩咐秦磊繞道行駛,此後對他亦是避而不見。
我高傲地蔑視著一切,殊不知此舉動致使我和他之間的誤解愈來愈深,甚至後來當我已然虛空病重,我也是斷然否決蕊欣極力地找尋於他並為己醫治。
漫步於沁涼寺後山的梅林深幽處,我心情柔絮,甫才那鬱結不快亦漸漸消散而去。
我喜觀景,無論是秦月山莊的茶園夢湖,還是娉折湖麵的扶柳殘荷,倘或是這片曼妙婆娑的浮麗梅叢,都能觸發我心海深處的柔胰恬淡,讓我深深沉醉徜徉。
靜觀沉迷間,一首悠揚清脆的簫聲穿透梅叢破空拔起,醉然蔓揚,如同悠悠梵音,我仔細聞之,卻猛然一怔,吟奏者吹閱的竟是秦悅娉常常彈奏的曲子——
“思念”。
循著簫音,我在梅叢中來回奔走張望,惶然焦慮地覓尋那吟奏之人——此人竟能將“思念”吹唱的如斯熟絡流暢、縹緲靜空,確實令我驚異非常,究竟乃為何人吹奏?我甚為好奇顧盼!
屐履踩過厚厚的素潔皚皚且影蘊著耀眼光澤的雪層,發出“絲絲”的連續聲音,在空曠罕跡的梅叢中竟是如此撼然動魄,我不由得深吸了口氣。梅林中的簫聲愈為清晰婉轉、情懷邀卿,以此看來,那吹奏之人定是在不遠處徘徊遊倘。
正思量間,簫音卻突然變改了節奏——迷亂難察,嫋嫋茫茫,漸漸幻化為煙塵幻霧,杳杳不查,我不禁氣餒地停滯下來。
刻時,有微涼的細風徐徐拂來,吹舞起花枝上的簇簇梅朵,霎時,一片浮麗明莞的海洋在眼前跌宕起伏,層層融波,而伴隨風的吹襲,則有片片落英從梅花枝椏上散落而下,飛曳揚動著紛紛飄灑粘附在雪層、發縷和披衣上,變化成點點淡欣素雅的綴飾。
我靜靜地仰頭望視著如此秀美純然的溫馨景致,心中卻並無欣喜之感,默默地踏過這一地的冷香芳骸,卻苦笑不已,我竟…又在梅林叢中迷失了方向!
雅卿和秦磊此刻並不曾跟隨,這是我的故意,亦含納著我的私心和希冀——我渴盼著再見一個人,一個疏離難解卻屢次贈予“合宜之物”於我的清冽之人,一個既可漠然亦可溫潤的絕世之人,可花開有期,人卻難逢。
梅的幽香縷縷湧來,讓人頓感清醒,我不禁回神並整理了番心緒,悵然寂寥地收起心房中那凝結沉鬱的殘涼空落,繼續向錦麗如夢的幽深虛幻中行去。
延順著涓涓流潺的山間小溪緩緩而下,心中的蒼茫始漸漸消散,我環視著周遭的盛華逶迤,平和閑適之情亦逐漸相隨,驀地,前方不遠處的奇異景象讓我生生地頓住了腳步。
一白衣袂袂的華服男子正迎風而立,身姿挺拔卓然,有道不盡的晴朗出塵——正是我此行尋盼的最終目的,韓子湛!
待從驚詫中醒悟過來,心中所有的寂落瞬刻間統統消逝,無比的喜悅之感便始如梅花傲放般綻開繁盛起來。
聞到動靜,他遂適時地轉過身來,麵容清俊,眼眸平瀾,其中則含蘊著無法言明的篤定、自信與淡然——
隻見他定定地凝視著我,唇角微揚,語調清潤,“秦姑娘,你來了。”
我一滯,腦海亦是一片混沌茫然,不解為何他竟會言如此了然之語,更不解他為何能如此的篤信自若。
望視著他那雙黝黑難解的深邃眼眸,思緒更是無法張顯成縷,如此,臉頰逐漸紅炙滾燙起來,為他言語中的肯定溫和,更為他容色的柔潤明揚。
我不自在地低頭來轉移窘態不安,目光卻在散漫無意中瞥見了他手中輕拈的物什——一隻青翠如玉的竹簫,管體狹短,但以湘竹本色點飾的紋理刻就,再配一橙色輕搖飄逸的繁結流蘇,咋觀視望去,竟若青雲浮水般愜意隨和,精美巧妙。不敢相信地滯留緊視片刻,我驀然抬頭,一臉訝意地盯視於他,語音微顫,“你,你…怎會吹奏我娘親自譜曲並吟唱的曲子‘思念’?”
聞言,他的嘴角則溢出更為濃深的完美弧度,竟摒棄我之問詢反言問道,“秦姑娘,我識你甚早於你逢我,你,可否相信?”
腦際更為空洞迷脹,我眩惑喃語,“怎麼…可能?”
他則平和柔轉一笑,輕輕吐出二字,“湘願。”
我僵僵地看著他,眼神迷離,極力欲在他那張星華霽月般雅豔的臉上找出些早已相識的線索和痕跡,然腦際迷脹雜亂,除卻梅林中那愈加清晰震撼的驚鴻一瞥外俱為一片空白,直是毫無頭緒——他言他在湘願早逢於我,究竟是…何時?
如此絕世光華之人,哪怕隻是見過一次,便是讓人無從忘懷和忽視的,然,我怎能無有一絲記憶?
湘願?思念?早逢?
思理…混亂不堪,我不禁輕輕地搖了搖頭。
可能是我的樣子過於迷惘、滑稽,他溫和恬靜的臉上因此起了波伏不斷的漣漪,竟輕笑出聲,道曰,“前事已成過往,秦姑娘無須再費神思量於此。”
聞聲,我隻覺恍惚,心中仿如飲就了久釀深藏的瓊漿玉瑤般甜膩愜意,暖意融融。
隻見他停頓了片刻,側身直立正向遠方,身形廣袤,目光深邃,語音卻低柔和暖,讓人無能拒絕,“陪我在梅叢芳幽處走走,可好?”
雖滿腹的匪夷不解,不過我還是悄悄地將疑問灑落、拋下,腳步亦不由自主地從隨他的步伐向前方延伸而去。
默默地跟隨在他身後,心中的悲喜情愁、癡念怨怪等各色味道沉雜無章,偷眼斜睨他身上隨意散發而出的那種迥異於眾的雲淡風輕的出塵氣質,竟頗感失落無靠,他言…他識我甚早於我逢他,此記憶如斯清晰平淡,然,他對我可懷有戀慕等莫名無端的情愫——如我對他般念癡牽絆?
自我們相識至今,他一直如當下這般平靜無瀾,情感不露。
我多番思慮審視,距離之陌,對我並不似有情,可若是無情,偏偏又屢次贈物予我,但又若是有情,奈何又如此地讓人難以透析、琢磨?
湛藍的碧空,繞繞的浮雲,映著梅林的白雪傲紅,霎時俱擁懷了奪目耀眼的光澤,雪層產生細微的融化軟伏之聲,簌簌撲撲,我遂低頭看了看番靴子,竟水漬環生,狼狽髒汙。
頃刻,心中的不甘更盛更濃,便停下腳步目不轉睛地凝視於他,定思良久,遂艱難地開口詢之,聲音空曠顫微,在諾大的梅叢中顯得格外無力且缺乏自信,“韓子…韓公子,你心中…可有疑惑?”
聞言,他的步子明顯地慢了一拍,接而有潤和的聲音從前方遠遠飄來,縹緲無痕,“否。”
挫敗失落感頓時浸繞環生,我臊尷地低首躲逃,竟無有勇氣再相隨於他,而他卻忽然轉過身來,目光清澈,似是若無其事,可慢慢地,嘴角的笑意變濃加深,似有寵溺,更似有疼惜,對靜默失神的我道,“那是以前,不過現在…我卻不再肯定。”
攸地,有百合花在眼前競相盛開綻放,心中的歡喜雀躍無法言表,我淡淡笑開,容顏純真自然晴朗幹淨,他則亦是靜默不動,定定地回視於我,笑容卓絕無雙,讓人如沐春風。
冬日竟…不再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