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入Mody，李偉宸臉色更加難看了。
    林澤洋趴在吧台上，看來是喝多了，Devon在一旁輕拍著他肩膀勸他。
    看到李偉宸走進來，Devon明顯鬆了口氣，朝他招了招手。
    李偉宸沉著臉走過去，在林澤洋身邊坐下。
    “宸，你來得正好。洋剛才就來了，一直在喝酒，我怎麼勸他都沒用。”
    聽到Devon和李偉宸說話，林澤洋伏在吧台上的身體一震，隨即抬起了頭看向李偉宸。
    看清林澤洋的一刹那，李偉宸隻覺胸腔裏一個地方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
    那天，在近乎強暴地對待林澤洋之後，李偉宸的頭腦漸漸冷靜下來。
    他究竟在生氣什麼？
    一個深愛自己的人，一個相愛了十二年的情人，李偉宸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在重新看到林澤洋的一刹那會產生那麼強烈的毀滅慾望。
    究竟是懲罰林澤洋？還是懲罰他自己？
    看著床上因為不堪承受而昏過去的人，李偉宸毫無留戀地轉身而去。
    在那之後的幾天，李偉宸盡量不讓自己去回想起林澤洋哀求期盼混雜並閃爍著點點幸福的眼睛，那雙他曾經深愛過的眼睛，那雙因為專注而顯得格外美麗清澈的眼睛。
    過了期的愛情有時正如壞掉了的酸奶，所失掉的不僅僅是新鮮感，還有所有曾經滋養著你的身體的營養。即便你強忍著那比平時強上數十倍的酸味強行吞下去，除了造成消化不良之外對身體別無好處。
    隻是，雖然知道從林澤洋留下那張紙條、他選擇牽著餘子萱的手走入教堂的那時起，所有的事情都已無可挽回、所有由於前情由於不舍的糾纏都毫無意義，林澤洋此刻的樣子、絕望的眼神卻讓李偉宸無法狠下心甩開被他緊抓著的手臂。
    “偉宸……”林澤洋哭得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我知道我錯了……”
    李偉宸不發一言，陰鬱的黑眸沒有情緒地看著林澤洋。
    “偉宸，我不在乎你結婚，不在乎做你的情人，我什麼都不在乎了。我再也不會跟你鬧、也不會輕易離開你。但是，求求你，讓我留在你身邊……”
    或許是喝多了的原因，林澤洋的臉色泛著不正常的紅暈，抓著李偉宸的手也神經質般地不停顫著。周圍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群，其中不乏認識李偉宸和林澤洋的人，在看到林澤洋這樣失態的哭泣和表白之後沒有十分驚訝、卻都帶著些憐憫的表情。
    這對共同走過了十二年、曾經令人欣羨不已的戀人，終究也不可避免地走到了這一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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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子萱做了個夢。
    夢到父親去世後的第二年，在那間少了男人氣息的大屋子裏，母親帶著懵懂無知的她艱難度日。
    那年，為了陪伴年輕守寡又不肯再嫁的鄭淑梅，鄭淑梅未滿二十歲的兩個小妹妹，也就是餘子萱的小姨，從家鄉趕來與她們一同生活。
    鄭淑梅一共四個妹妹，都將身為長姐的她視作母親一樣的存在。鄭淑梅曾經有一個願望，就是將她所有的妹妹都帶離那個貧困的窮鄉僻壤。
    所以，在兩個妹妹到來之後，鄭淑梅便下定了決心要讓她們紮根在城市、過上真正幸福的生活。一邊工作一邊盡力為兩個中途輟學的妹妹尋找工作、還要照顧年幼的女兒，那時的鄭淑梅早出晚歸，一個人負擔起四個女人的家庭，本來就緊迫的生活此時變得更加拮據。
    小小的餘子萱在此時就已十分懂事。雖然對於家中的經濟狀況不甚了解，卻清楚地感覺到母親的辛苦，因此，小子萱從沒有向母親要求過玩具或者零食，甚至曾經每周都要去的動物園也再沒有開口提過。
    那年的冬天，由於大雪，蔬菜十分緊俏，那些餘子萱平時最愛吃的菜一時間價錢堪比豬肉價。為了省錢，子萱和母親以及兩個小姨基本都是吃著白菜豆腐燉菜度過的。為了正在長個子的餘子萱，鄭淑梅每周會買一次肉，逼著生性不愛吃肉的餘子萱吃下去，但是對於那些價錢不斷在漲的蔬菜卻無能為力。
    由於飯不合口，餘子萱雖沒說什麼，小臉卻迅速消瘦下去，鄭淑梅看在眼裏，雖心疼卻也沒辦法。
    餘子萱清楚記得那天中午。
    那天是周末，兩個小姨出門找新認識的朋友玩。中午吃飯時，鄭淑梅端出半碗炒得綠油油、清香四溢的茄子放在餘子萱麵前，笑得寵溺：
    “傻孩子，想吃就要告訴媽媽啊！”
    餘子萱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看著桌上的菜，又看了看鄭淑梅，小臉上綻開一抹開心的笑容。
    就在那一刹那，餘子萱清晰捕捉到鄭淑梅臉上一閃而過的內疚。
    餘子萱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
    母親從來不是自私的人，為了兩個剛從鄉下過來、年少不經事的妹妹，母親操碎了心。鄭淑梅這一生，從未為自己打算過什麼，但是為了餘子萱，她自私了一回。
    其實，茄子從來都不是什麼山珍海味，但就在那樣的冬天，在那樣的大雪裏，它溫暖了一顆開始懵懂體會到什麼是失去的幼小心靈。
    從那年起，茄子成了餘子萱最愛吃的一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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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子萱再次醒來的時候，鄭淑梅趴在床沿，握著她的手睡著了。
    餘子萱望著鄭淑梅在燈光下反射著淡淡銀光的鬢角白發，眼角有些濕。夢中那些清晰的回憶此刻全化作了某種發酸的情緒，重重壓在心頭。
    媽，我是不是真的太傻？
    以為隻要有個孩子就可以和你一樣堅強地一個人活下去，不需要任何其它無謂的依賴或者傷害，就這樣，平靜地一個人生活下去。
    既然那些所謂的婚姻和愛情，從一開始就隻帶給了你傷痛，那麼，我想，即使不要也罷。
    隻是，我終究沒有你堅強啊，媽媽。
    或許我根本就不懂怎樣來愛他，不懂怎樣如你愛我那樣去愛那個由我的身體孕育出來的生命。
    所以，才會留不住他，即使我認為我已經做了最大的努力。
    門被推開，一臉倦意走進來的林雅彤看到餘子萱茫然睜著的眼睛，精神一下子振作了起來。快步走過來，拿著聽診器在餘子萱腹部聽了聽，林雅彤終於鬆了口氣。
    “還好送來及時，你不知道我看到你的時候差點被你嚇死了。”
    看了一眼睡著了的鄭淑梅，林雅彤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心有餘悸。
    但即便如此，鄭淑梅還是敏感地馬上清醒了。
    “子萱！”鄭淑梅欣喜地撫了撫餘子萱蒼白的麵頰：“怎麼樣，有沒有感覺哪裏不舒服？”
    餘子萱漸漸回過神來，看著眼前擔憂的二人，輕輕扯起嘴角。
    “媽，我沒事。”
    目光轉向林雅彤：“雅彤，謝謝你。”
    一如往常的平靜淡然，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雖然在預料之中，林雅彤的表情還是有一瞬間的複雜。
    這個傻女人，平生第一次執著於一件事，卻是這樣的結果。即使早有心理準備，林雅彤還是不由為餘子萱感到心疼。
    “好了，別多想了。這次是你幸運，孩子雖然沒了，但是也沒造成更嚴重後果。如果這個孩子繼續在你肚子裏待下去，說不定情況隻會更糟糕。”
    林雅彤開口安撫道，雖然她所說的事實並沒有讓餘子萱展顏的力量。
    林雅彤沒說的是，因為這次的事，餘子萱的子宮確實受到了損傷，今後受孕怕是會有些困難。
    但總歸還是有希望的，不是嗎？
    “是啊，孩子沒了沒關係，”鄭淑梅心疼地整理了一下餘子萱額前的頭發：“你和偉宸還年輕，以後多的是機會。”
    說到這裏，鄭淑梅像是想到了什麼，眉頭輕皺。
    “說來，偉宸這孩子怎麼還沒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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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開門走進黑漆漆的客廳，李偉宸沒有開燈，直接走到沙發前，把脫下的大衣外套隨手一扔，在沙發上重重坐下。
    長長吐了口氣，李偉宸仰起頭，用拇指食指按了按突突亂跳的太陽穴，臉上是無法掩飾的倦意。
    在Mody待到淩晨，直到林澤洋抱著他哭夠了訴夠了最終睡過去。Devon不忍心，讓他將林澤洋送回去，李偉宸拒絕了。
    最終，Devon將林澤洋帶回了他的住處，臨行前還看了李偉宸好幾眼，像是沒有想到他當真會如此絕情。
    從Mody出來，李偉宸在大街上吹了一會兒冷風，等頭腦稍微清醒之後便開車回家，完全無視了跟在他身後的那個人。
    李偉宸沒想到，剛才那堆看熱鬧的人裏麵竟然也有何蕭明。自李偉宸出了Mody，何蕭明就那樣亦步亦趨地跟著他，李偉宸沒有興趣問他想幹什麼，而何蕭明也始終沒有開口。
    埋在沙發裏許久，卻仍然無法平靜心頭的焦躁，李偉宸站起身來，朝廚房走去。
    萬籟俱寂。在這樣的深夜，整個別墅空寂得仿佛已經被空置了多年。李偉宸打開廚房的燈，意外地看到廚房裏竟然顯得有些淩亂。
    水池裏放著洗了一半的菜，桌子上放著幾盤已經切好準備下鍋的菜，而更為奇怪的是，一向最注重廚房潔淨的鄭淑梅竟然放任剛剛炒了菜的鍋就那麼留著殘油被扔在一旁。
    難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容李偉宸多想，客廳的電話鈴聲在寂靜的黑暗中突兀地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