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彤提著一個保溫桶走進病房，看見餘子萱靠在床頭看書。
    “子萱，這是我老公煲的雞湯，你現在需要營養，我提過來給你。”
    餘子萱放下手中的書，看著林雅彤把保溫桶放在病床旁的櫃子上，笑了笑。
    “雅彤，不用了，這是你老公送給你加班的宵夜，我怎麼能浪費了人家的一片心意。”
    聽出餘子萱話中促狹的成分，林雅彤的臉極為難得地紅了紅。
    “跟我你還客氣什麼！”
    打量了一下病房，林雅彤皺了皺眉。
    “李偉宸呢？自己老婆都這樣了，不陪著還到處亂跑？”
    餘子萱好笑地看著一說起李偉宸就一臉“勢不兩立”神色的林雅彤，
    “是我讓他回去的。本來也沒什麼大事，不好一直麻煩他。”
    “沒什麼大事？麻煩？”林雅彤像是看怪物一樣盯了餘子萱片刻。
    “算了，反正跟你怎麼也說不明白。”
    林雅彤歎了口氣，在餘子萱病床前的凳子上坐下。
    沉默了半晌，林雅彤還是決定開口。
    “子萱，你真打算把懷孕的事永遠瞞著昊凡嗎？”
    餘子萱微微一怔，看向神色複雜的林雅彤。
    “前段時間我遇到昊凡了，他已經從歐洲回來了，就在你去度蜜月後沒多久。他問起你，我告訴他你結婚了，他笑了笑沒說什麼。”
    林雅彤語氣轉為憂慮：
    “你現在這個樣子假如哪天又遇到他，該怎麼跟他說？騙他孩子是李偉宸的？”
    餘子萱垂著頭，輕輕翻著手中的書，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子萱，你不覺得你這樣對昊凡很殘忍嗎？萬一……我是說萬一，孩子沒有保住，你覺得昊凡知道後會怎麼反應？他會恨你的，子萱。”
    聽到“恨”這個字，餘子萱翻著書的手停了停，眼中閃過一絲迷茫。
    “就因為昊凡當時一時猶豫默許了你分手的決定，所以就要承受你這樣的對待嗎？他畢竟是孩子的父親，他有權利知道這一切，不是嗎？”
    看了看餘子萱的臉色，林雅彤又輕歎了口氣。
    “雖然怎樣選擇是你的自由，可是子萱，我仍然無法理解你為什麼不嫁給昊凡。你對他也是有感情的，不是嗎？既然兩情相悅，你到底又有什麼理由不嫁給孩子的父親而嫁給一個你根本不愛也根本不愛你的男人？”
    為什麼？
    餘子萱轉過頭，看著被燈光打在窗戶上的自己清晰的臉，那張她無比熟悉的、由於消瘦而略顯憔悴麵孔上，一雙眼睛失神中略帶迷茫地望著自己。
    為什麼？餘子萱也曾經考慮過這個問題。
    餘子萱承認自己有好幾次幾乎控製不住告訴昊凡的衝動，但最後都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放棄了。
    昊凡寄來的那張明信片是個理由，但餘子萱十分清楚地知道，那不過是她出於自我說服的目的以及可能存在的嫉妒感而找出的理由罷了，並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雅彤，”片刻後，餘子萱的聲音低低地傳來，帶著些自嘲和歎息：“昊凡需要的是個能夠給他安全感的女人，而我並不是那個女人。”
    她本身便是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個體，又如何給那個受過嚴重傷害、對婚姻存在著與她相同甚至更為嚴重的排斥與恐懼的男人承諾？
    她不願意因為一個意外而造成更大的錯誤。那個被父母以極端方式無情遺棄卻仍然保有對生活的熱情、保有愛人之心的男人，他值得一個更好的女人去愛他，去撫平他隱於記憶最深處、即便時間也無法衝淡愈合的傷口。
    那麼？你的幸福呢？子萱，你的幸福呢？該怎麼辦？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你好好想過嗎？
    這句話林雅彤卡在喉嚨，最終沒有說出口。
    生活有時本就如戴了遠視鏡，越是遠的人或事越是看得清楚，待到近了，卻是模糊一片。
    她自認看得清子萱的迷惘，那麼，她自己的呢？
    病房門外，一個清瘦的身軀順著牆壁慢慢滑下，跌坐在地。半晌，無神渙散的眼瞳中兩行清淚緩緩溢出滑下。
    ##
    餘子萱住院一星期，出院的時候正好是新的一年的第一天。
    一大早，李偉宸開車來接餘子萱出院。令餘子萱意外的是，李偉宸並沒有將她帶回原來的公寓，而是帶到了他們的“新家”。
    二環三環交界處的一處高級住宅區，由一幢幢精致豪華的中型別墅組成，住在這裏的大多是這個城市裏最為頂尖的政治家、商人或銀行家，也有少數明星，總歸便是些用“有錢”已不足以形容的人。
    李偉宸將車停在其中一幢別墅前。
    “怎麼了？很驚訝？”李偉宸走到餘子萱身邊。
    “算是有點吧。”餘子萱笑笑。
    短短一個星期，說搬就搬，餘子萱雖不知道李偉宸到底怎麼想的，倒也不太在意。
    “這裏本來就是裝修好的，再加上你也不方便，所以你住院的時候叫我讓搬家公司直接搬過來的。”李偉宸把鑰匙遞給餘子萱。
    餘子萱點點頭。
    “進去吧！”
    正要開門，門卻先一步從裏麵被打開。
    “媽？”看著係著圍裙、一臉笑意的鄭淑梅，餘子萱有些發怔。
    “偉宸說你這兩天出差去了，”鄭淑梅拉住餘子萱的手，仔細打量了一下：“臉色怎麼這麼差？是不是太累了？”
    “媽，我沒關係。”餘子萱對鄭淑梅安撫地笑笑，轉頭看李偉宸：“偉宸，謝謝你。”
    “偉宸，”鄭淑梅臉上有些猶豫：“這樣好嗎？”
    “媽，你就安心住在這裏。我平常工作比較忙，你住在這裏陪子萱我也比較放心。”
    鄭淑梅見李偉宸語氣真誠，臉上露出笑容。
    “你們先去收拾吧，待會兒下來吃飯。”
    ##
    在去二樓臥室的途中，餘子萱忍不住又看了李偉宸一眼。
    “怎麼了？”李偉宸輕勾唇：“覺得我很假？”
    餘子萱搖頭。
    “你肯讓我媽住過來，我真的很感謝你。”
    “很快你就會知道我說的是真的。”李偉宸打開一間臥室：“這裏就是我們的臥室。”
    “我們？”
    “是啊！”李偉宸轉身環胸麵對著餘子萱，眼中閃爍著幾分促狹：“你媽既然在這裏，為了不被她發現，我們不可能再分房睡了吧？”
    餘子萱愣了愣。
    是啊，她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現在鄭淑梅和他們同住在一個屋簷下，雖然鄭淑梅住在一層而他們住在二層，但是時間久了，他們分房睡的詭異狀況一定會被發現，到時，餘子萱連解釋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隻是，她真的要與李偉宸睡在一張床上嗎？
    見餘子萱的臉上極為罕見地閃過猶豫的神色，李偉宸打趣的神色更甚。
    根據這一個多月的相處，李偉宸對餘子萱的生活習性已有所了解。
    基本上，這個女人如她外表所表現的那樣，對周圍的一切都不太在意。住在哪裏，條件如何，對她來說似乎都不是問題，唯一的問題就在於，不管住在哪裏，她似乎都習慣於保有一個自己的私人領域，這個領域並不特定限於某個空間，也可能隻是單獨的幾件物，但這個領域一般情況下是不允許其他人冒犯的，或者可以說，至少是不允許她認可的人之外的人涉足那個領域。
    比如，餘子萱喜歡有自己單獨的洗浴間，習慣用自己隨身帶的筆記本電腦，再比如，餘子萱習慣一個人睡覺。
    李偉宸曾聽人說過，這樣的人不管外表表現得如何，其實骨子裏都是極為敏感缺乏安全感的，他們有著極強的領域感以及氣息感。簡單說來，就是他們對於自己認可的氣息與陌生的氣息分辨得極為清楚，而他們的生活中所謂的“私人領域”也正如他們的內心一樣，隻有認可的氣息才能真正進入觸及。
    從餘子萱住進他公寓的那一個晚上的失眠就能看出，她對李偉宸的氣息並未完全習慣。對於滿公寓充斥的濃濃的屬於李偉宸的氣息，餘子萱潛意識地產生一種排斥感以及不安感，結果造成一夜無法安眠的狀況。
    而現在，突然要與他同床共枕，餘子萱一時一定無法接受。
    想到這裏，一種隱隱的不明情緒在李偉宸心中一閃而過。
    “開個玩笑而已。這間臥室還連著一個小的套間，晚上我會去那間房睡就行了。”
    餘子萱頗感意外地抬起頭，卻見李偉宸已走出臥室。
    “你陪媽吃飯吧，我還有點事要去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