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宸扭亮台燈，坐起身來。
    看看一旁睡熟了、臉上猶掛著淚痕的男子，李偉宸心裏一陣煩躁。
    不在意地裸著上身起身，李偉宸走到及地的玻璃窗前。“啪”地一聲，煙霧嫋嫋升起，李偉宸深吸一口，斜靠在窗前，從大樓上俯視著城市的星星點點的燈光，漸漸平靜下來。
    今天是第幾次？李偉宸已經記不清了。
    每當這個時候，李偉宸都忍不住產生一種放棄的衝動，卻依舊一次次臣服在林澤洋的眼淚下。
    這樣的日子究竟什麼時候才是個頭？李偉宸不止一次絕望地想到這個問題。每次忍不住問林澤洋，他就會一臉恐懼地望著自己，扯住自己的袖子問自己是不是要拋棄他。如果李偉宸受不了發火，他就會哭得像個孩子一樣委屈無辜，讓李偉宸覺得自己簡直就是那個十惡不赦的負心漢陳世美。
    這樣幾次，李偉宸也乏了，也懶得再去問他，隻是仍舊沒有辦法不去想。
    他們，真的會有未來嗎？
    這個問題，若放在十年前，李偉宸一定嗤之以鼻。
    那時的他和林澤洋都還初出茅廬，於美好的年紀在美好的校園裏盡情揮霍自己美好的青春。對於那時的他們來說，世俗倫理、道德教條都是狗屁，甚至抵不過他們纏綿的一吻。
    那時的李偉宸，在籃球場上盡情揮灑著汗水，在音樂教室裏如癡如醉地聽著心愛的人彈鋼琴，半夜不睡拉著林澤洋跑到海邊看日出，在圖書館狹窄的樓道裏忘情地接吻……
    驕傲的他們，有著令人欣羨的一切，又擁有了愛情，還有什麼是能阻止他們的呢？
    猶記得兩個人躲在宿舍裏初嚐了禁果之後，李偉宸緊緊扣住林澤洋的手，十指糾纏，莊嚴地許下承諾：“澤洋，這一生，我絕不負你。”
    長得比女孩子都要精致漂亮的林澤洋什麼都沒說，含著淚花主動吻上李偉宸的唇。
    而如今，誓言猶在，心也猶在，李偉宸卻深深感受到它的重量。
    一生，究竟有多久？有多重？自己真的能負擔得起嗎？
    李偉宸出身一個很複雜的家庭。父親李廣運是個在B城相當知名的房地產商，先後共結了三次婚，最後都以離婚結尾，而離婚的原因是由於李廣運無法信任自己的妻子，覺得她們都是衝著他的錢而來。每次離婚，李廣運都會給妻子一大筆分手費，每月還提供不少的贍養費，但條件就是必須把孩子留下。
    李偉宸是李廣運的第二個妻子蘇茜的孩子，也是李廣運唯一的兒子。離婚當日，蘇茜跪倒在李廣運麵前求他把剛滿兩個月的兒子留給自己。李廣運看著哭得梨花帶雨的妻子，腦子裏突然顯現出剛剛結婚時那個如花似玉的蘇茜，竟然萬年難得一遇地生了幾分惻隱之心，點頭同意李偉宸在母親身邊呆到年滿18歲，但是期間李偉宸的教育必須交給李廣運一手負責。
    就這樣，李偉宸在母親的身邊長大。蘇茜從來不在李偉宸麵前提起李廣運。那個男人除了每個月讓李偉宸家存折的數字變大之外，就隻有在家長會的時候才會讓李偉宸意識到自己生命中還有這麼一個他該稱之為“父親”的男人。為了掌握李偉宸的學習狀況，打從李偉宸上小學開始李廣運就堅持去參加李偉宸的每一次家長會。叛逆期的李偉宸曾無比痛恨霸道的李廣運剝奪了母親參加家長會的權利，甚至因為這個故意考砸讓李廣運在家長會上丟臉。卻沒想到，以為計謀得逞而得意洋洋回到家裏的李偉宸卻被蘇茜用掃把趕了出去，讓他去向李廣運道歉，否則永遠都不讓他進門。
    看著流著淚嗬斥自己的母親，那一刻，李偉宸忽然意識到，母親其實深愛著那個男人。
    18歲的時候，李偉宸上了李廣運為他選定的大學，學了李廣運希望他學的專業，隻因為李偉宸清楚地知道，隻有那個男人滿意了，母親才會真正地開心。
    李偉宸沒有告訴蘇茜自己愛上了一個男人，卻告訴了李廣運。說完之後，李偉宸以一種近乎挑釁的眼光望著那個年近五十卻依舊霸道犀利的男人，等著看他驚慌失措或者勃然大怒。卻未料，聽了他的話，李廣運隻是從正在處理的文件中抬頭看了李偉宸一眼。
    “隻要你有辦法堅持住你覺得重要的東西。”
    似笑非笑的表情、不鹹不淡甚至有些輕蔑的口氣讓李偉宸頓時火冒三丈，摔門出去一把拉起站在門外等候的林澤洋：“走，我們去結婚！”
    當然最終也隻是氣話而已。即使可以無視李廣運，李偉宸卻無法不顧蘇茜的感受。一想到如果母親知道自己辛苦盼大的兒子竟是個同性戀，李偉宸就不敢往下深想。
    李偉宸記得自己曾試探著問過母親對同性戀的看法，已經不再年輕卻像個孩子一樣窩在兒子懷裏的蘇茜一臉無所謂的表情。
    “同性戀又怎麼了？隻要不是我兒子，別人怎麼樣跟我有什麼關係？”
    ——隻要不是我兒子。
    每每想到蘇茜的這句話，李偉宸就失去了坦白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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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偉宸，不要離開我……”床上的林澤洋嘟囔了一句夢話，翻個身又睡著了。
    李偉宸深邃的眸子盯著床上那個略顯瘦弱的男子，又點燃了一支煙。
    他們究竟從何時開始就變成這樣了？
    一次次地發火，一次次地爭吵，一次次地分手又一次次地複合。
    曾經嗤笑那些成日因為瑣碎事情就吵吵鬧鬧的情侶，卻沒想到自己曾以為獨一無二的感情如今也落入了俗套。
    林澤洋總是指責自己不愛他了，至少不如最初那樣愛他了。每當聽到林澤洋說這樣的話，李偉宸就壓抑不住想要發火的慾望。
    最初？！為什麼林澤洋就可以這麼多年仍然牢記著最初，卻不願考慮現在？
    李偉宸知道自己近來脾氣越來越差，卻仍是清楚地明白，自己對於林澤洋的愛是無法舍棄的。隻是，李偉宸卻越來越不願去回想當初。
    ——隻要你有辦法堅持住你覺得重要的東西。
    直到此時，李偉宸才覺察出那個人的睿智和遠見，或者更準確地說，是閱曆和經驗。
    想要一直堅持住一樣東西已經十分地不容易，更何況是這樣一份不容於人倫、不容於社會、違背了所有期望的情感。
    整整十年，李偉宸為了堅守住這份感情身心俱疲。為了瞞住蘇茜，李偉宸不得不瞞住所有人。雖然明知這樣的欺瞞最終會以更深的傷害收場，至少這十年裏，李偉宸卻無法下定決心去傷害自己此生最為重要的兩個人——蘇茜和林澤洋。
    太多的顧慮、太多的壓力、太多的現實，在這樣日夜的身心煎熬中，李偉宸隻有一刻不停地緊盯住現實才能勉強堅守住自己想要堅守的東西。若一回頭去想當初，李偉宸便害怕自己會後悔。
    後悔……
    今天在酒吧裏，因為再次吵架而心煩意亂的李偉宸情急之下對他吼出了這個詞，林澤洋頓時呆在了原地。隨後，趴在吧台上泣不成聲。
    李偉宸立刻就後悔了。
    對於他們的禁忌愛情，這樣的詞有多傷人李偉宸不是不知道，卻在憤怒的時候輕易地就喊出了口。
    不是真的後悔，而是那壓在自己胸口、快要窒息的情緒需要一個宣洩的出口。看到受了打擊的林澤洋，李偉宸無幾乎法掩飾心中那一閃而過的快意。
    隨即而來的就是心疼。李偉宸用了很久才稍稍安撫下林澤洋的情緒。到了最後，二人都選擇了將不安絕望注入那毀天滅地的抵死纏綿中，直到林澤洋再也承受不住昏睡過去。
    “嗡……嗡……”床頭櫃上的手機開始震動，李偉宸走過去看了看號碼。
    “喂，是偉宸嗎？快來醫院，你爸他……”聽到手機裏蘇茜慌亂得幾乎要哭出來的聲音，李偉宸皺了皺眉。
    李廣運？那個男人怎麼了？他怎麼會跟母親在一起？
    “媽，你別擔心，我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