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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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羽晨從浴室出來時,林峰正坐在床上,就著床頭燈的燈光看書。
“什麼書?”沈羽晨探過頭來。
“《外國文學簡編》歐美部分,朱維之主編,人大出版社2004年版。”林峰一絲不苟地報出書的詳細信息。
沈羽晨歎了口氣。他額前的發梢還在滴水,水珠沾到睫毛上。林峰望望沈羽晨,收起了書。
背對著林峰的沈羽晨沒注意到林峰拽住了自己身上浴巾的一角,待他發現時,身上唯一的遮蔽物已被林峰扯掉。
“喂,你……”
林峰將沈羽晨拉到床上抱在胸前,嘴唇輕觸著他的耳垂和脖頸。這種感覺非麻非癢卻讓人幾難忍受。沈羽晨用力拔起癱軟在林峰懷中的身子,將林峰推開一點:
“打住,我剛剛才洗好的。”
“那就再洗一遍好了,”林峰變本加厲,“那點兒水值不了幾個錢。”
“不行,”沈羽晨撤到安全距離以外,“再做下去我非死不可。”
“算了,”林峰無奈繳械,“睡覺吧。”
關了燈的屋裏黑漆漆的,窗外的路燈在厚厚的窗簾上投下斑駁的光點。林峰沒有睡,他側過身子,注視著跟自己共用一個枕頭的人。那人麵向林峰這邊,閉著眼不動,似乎睡熟了。
黑暗中林峰微展了一下嘴角。麵前的人看不見,林峰自己當然也看不見。為什麼笑,他說不清。
原以為睡著了的某人突然睜開了眼睛,最先躍入視線的便是凝視著自己的另一雙眼睛。沈羽晨冷不丁嚇了一跳。
“你搞什麼?深更半夜盯著人家看,你想嚇死我啊?”
“嚇到你了?”林峰意味深長地笑著反問。沈羽晨聽出了林峰問話中的潛台詞,他有些心虛。
“……有那麼一點……”
沈羽晨躺在林峰臂彎裏。“你怎麼知道我沒睡著?”
林峰淡淡一笑:“人進入一定深度的睡眠後眼球會動,但總不至於連睫毛也跟著抖吧!”
沈羽晨甘拜下風。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裝睡,也許隻是因為跟林峰麵對麵地大眼瞪小眼感覺很奇怪。實在裝不下去了,沈羽晨才睜開眼睛,恰好對上林峰放大的臉。沈羽晨著實嚇了一跳,他慶幸自己沒真的睡著,否則就不是“一跳”那麼簡單了。
正是秋意闌珊的時節,乍寒還暖,兩人裹在被子裏,分享著彼此的體溫。
“你不睡覺,在想什麼呢?”
“你弟弟的事。”
林峰怔住。“你想他幹什麼?”
“我在想,”沈羽晨容色頗為嚴肅,“你母親生了你又生你弟弟,不是超生麼?”
林峰又是一怔,繼而刹車失靈般大笑起來。
“對,你說的一點沒錯。”林峰喘息著止住笑,“不過我弟弟出生並不違反計劃生育。”
“他不是在中國出生的?”
“他是,我不是。我是在法國生的。”
“法國?你是華人?”沈羽晨瞪大了眼睛,他頭一次聽說林峰原來是歸國子女。
“不是,隻是生在那兒。我兩歲的時候就跟著父母回國了,我弟弟是在國內出生的。”
接下來,林峰架不住沈羽晨的好奇心,講起了自己的家事。
林峰的外祖父現在旅居法國。七十年前,為了躲避日軍侵華的戰火,林峰的外祖父由父母帶往法國。建國後他回了國,成了家,指望用自己所學為國效力,哪知又被卷入紛亂的政治鬥爭,林峰的外祖父隻得帶著妻子和不滿周歲的女兒返回法國,從那以後就一直沒離開過。
“我外公搞的是建築設計,特別喜歡中國式的飛簷和木結構外觀的房屋,在法國設計過這類造型的飯店和別墅。”
“那麼說你弟弟的藝術細胞是從你外公那兒得來的嘍?”沈羽晨茅塞頓開地下結論道。
“或許吧,不過我媽也畫畫。”林峰一笑,轉而又道,“我說不少了,該你說了。”
“說什麼?”
“你的底細啊。”
沈羽晨淡然一笑,“你不是都清楚嗎?”
“隻限於你父親方麵。”林峰斤斤計較,“你母親的事你從來沒提過。”
“你也隻告訴了我你母親那邊的事啊。”
“禮尚往來嘛。”
沈羽晨微微苦笑,而後收住笑容。
“……我沒有母親。”
林峰默默地打量了沈羽晨一眼,背過身去,“……睡覺吧。”
沈羽晨感到狀況有些好笑。“你問我媽的事,我已經回答了啊。”
“算了,”依然背對著他,“你不想說就不說吧。”
沈羽晨輕輕吐了口氣,從背後抱住林峰。“我……沒有關於母親的記憶,所以沒法告訴你她的事。這樣說你滿意嗎?”
林峰緩緩轉過身。夜色中,沈羽晨那雙充滿歎息的眼睛分外清明。林峰的臂膀攬住沈羽晨,不再為涼氣提供從他們之間穿入的通道。
“你爸媽當初為什麼要回國呢?”許久,沈羽晨再度拋出問題。
“怕我將來長大了變成假洋鬼子。”林峰不假思索地回答。
這個說法有點新鮮,但沈羽晨模模糊糊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也不是覺得受歧視,總之就是融不進那種環境,算是一種持久性的水土不服吧。”林峰分析。
“我能理解。”
林峰突然記起,“你從美國回來沒幾年吧?”
“嗯。我十歲去了美國,在那兒住了十年。”
“你一個人?”
“嗯。”沈羽晨應了一聲,又覺得有必要進一步解釋一下,“剛到的時候是Homestay,上了高中就自己租房子住了。不過後來夏生也去了,跟他合住,房租會少一點。”
“你也會為錢擔心嗎?”
“那當然,”沈羽晨不以為然,“負擔我的簽證費、學費還有一部分生活費用,我爸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其餘的都要我自己掙。不過好在我有獎學金,所以日子不至於苦得受不了。”
林峰沉默少時。他探出手,撫著沈羽晨的頭發。
“……你習慣把自己搞得那麼辛苦嗎?”
沈羽晨愣了一下。
“……沒辦法啊。”
“送我去美國,是我父親決定的,在我妹妹出生以後。”
隻有不斷、不斷努力,讓自己疲憊得無暇思考,我才會偶爾忘記自己無家可歸的事實。
“話說回來,你爸還真能產啊,”林峰忽然感歎,“雖然不知道你媽什麼樣子,不過應該也差不多吧?”
沈羽晨淡淡一笑,“其實不是那麼回事……”
“我們兄弟姐妹幾個,不是一母所生。”
林峰愣了愣,“什麼?”
沈羽晨輕輕籲了口氣,淺笑一下,“林峰,你真的想聽我的故事嗎?”
“也不是什麼驚心動魄的故事。我的所謂的哥哥姐姐是父親第一任妻子生的,妹妹是第二個妻子生的。至於我,”沈羽晨揚了揚唇角,“我不知道自己是誰的第幾任妻子生的,隻知道五歲起我的家就從福利院搬到了現任父親的家……或許我是福利院裏的某人生的也說不定啊。”
林峰完全呆住了。令他怔愣的不是沈羽晨的故事本身,而是聽到這種悲情劇中才會出現的情節集中在一個天之驕子身上時那種巨大的心理反差。
“你不相信?”沈羽晨輕展唇角,“對我來說,信不信無所謂,隻要記住就行了。”
林峰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他讓沈羽晨貼在自己胸前,同情抑或安慰,林峰說不清,隻軟軟地在他額頭吻了一下。
“……你想哭嗎?”
懷裏的人即刻搖了搖頭,但林峰並不參考他的答案。
“想哭多大聲都沒關係。”
“……我不要你可憐。”胸前的聲音濕漉漉的。
“被別人可憐和一個人關起門來哭,哪個滋味更好受?自己選吧,羽晨。”
近乎耳語的輕語,卻比任何時候任何場合都來得清晰。
他第一次這樣叫自己的名字,沈羽晨說不清此刻的心情。酸澀?驚奇?或者是……甜蜜,可以這麼理解嗎……
“再……抱我一次吧,林峰。”
林峰看看窗外,簾外月色已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縷微弱卻真實的晨曦。
枕邊的人還在睡。睡覺時間用來做愛,;疲勞自不必說,但既然是沈羽晨“盛情”邀請的,林峰自然當仁不讓,再度與他大戰三百回合。兩人差不多纏綿到了下半夜。沈羽晨晚節不保還送貨上門,完事後,他除了睡覺再也沒有力氣幹別的事了。
“……還真容易滿足……”
現在盯著他看已經沒有嚇出人命的危險了。借著淡薄的晨光,林峰端詳著那張沉靜的略顯蒼白的麵龐。
拚命三郎的形象與這副纖弱的肌骨似乎頗不搭調。如果隻是單純借工作來麻醉自己倒還不太要緊,麻煩在於這家夥確實是打從心底裏敬業,而他自己卻渾然不覺。
這樣下去過勞死豈不是遲早的事?就算不過勞死,也難保不會背負著這個有關身世的沉重的故事抑鬱而終。
林峰的手輕輕撫在熟睡的人的臉頰上,低聲籲了口氣。
該拿你怎麼辦?該拿這個倔強卻又脆弱的你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