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節 欲死留劍訣,遺囑;忽遇美太子,越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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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千百人前突然響起一聲咒罵,“他媽的什麼鬼天氣居然下雨!”
聽到頭頂雷聲作響,不是很大的風卷著雨點落下來,雨水擊起的混合著水霧彌漫於人群之間。隊伍中部人先揚起雙手,用臉迎接這自然的福澤。
淩玖珠也激動起來,張開幹裂的唇……隻是這雨水為何混有淚鹹?
“哥哥!”肖憶華脫下僅有的上衣為淩玖珠遮雨,淩玖珠拉下她的手繼續接雨。
“哥哥這樣會患上風寒的!”肖憶華又拉上。
“大家都在喝。”淩玖珠再次拉下那擋住甘霖的屏障,“比起他們供的水,雨水就是聖水甘泉。”
“哥哥現在的身體已經不能再生病了!”肖憶華將淩玖珠抱住蹲下,用自己的脊背擋雨。
淩玖珠的臉碰到了肖憶華的胸膛,因為雨水濕過所以很滑,重要的是原本孱弱蒼白的胸膛現在竟然散發著堅毅的棕色。
一下子會心地笑了:太好了,這孩子長大了……
大概從十來天前起,上頭突然下令集訓。可以看到陽光呼吸到與地下截然不同的空氣原本該是件多麼美好的事,她甚至沒以為自己可以重見天日。
可這裏,周圍不斷地有人死去,比地下囚室的死亡頻率還高。
肖憶華告訴她,這是第三次集訓。
——真的要感謝自然,否則我早死了。
雨刷過自己的臉,她隻知道自己比想象中活得久,卻不知道自己的血色在漸漸流失。
——到底還要活多久啊……
有點不耐煩地苦笑。
“全體,列隊!”
魔鬼的聲音響起來了,不得已,臉麵停止與雨水的正麵衝擊,所有的眼睛透過雨霧空洞地看向發出聲音的那個人,然後大家的雙臂終於拉了下來。
不同於地上的氣息——淩玖珠隨隊列走進通向囚室的通道,身上雨水的柔暖瞬化為刺骨的寒冷。
一邊的肖憶華擰幹衣服,裸著上身幫淩玖珠擦拭雨水。
“哥哥一定要堅持……”肖憶華幽幽地說。
淩玖珠心一顫:這孩子成長的不隻是身體而已。
“謝謝……憶華……”身體充滿了麻木的感覺,連帶頭都麻痛了什麼都不想去想,失去了做任何事的衝動。反正大家都是這樣……活著的。
差不多擦幹了,肖憶華將衣服穿上,攙著淩玖珠。
“哥哥,我背你昨日留我的劍訣吧!”
“嗯。”
“第六式,廿八宿域分!”……完了。
“……”
“我再背前天的?”
“……”
“第五式,十二宮列陣。”……又完了。
“……”
“哥哥,我把大前天的也背了吧!”
淩玖珠深吸一口氣:“從第一式背起……”
“哦……金星浮夜,稀辰耀空;近電銀閃,錦風玉霹;十二宮列陣,廿八宿域分。廿八宿域分……廿八宿域分……哥哥,,後麵想不起了……”肖憶華把頭埋得低低的,很小心地瞥著淩玖珠。
“噗!”很難的地笑了,“我教過你第七式嗎?”
“啊?!”恍然大悟抬起頭,“還沒學到!”
淩玖珠以右手食指作為劍端,行進的人潮中開始緩緩比劃:“從廿八宿域分的尾部向上劃,挑起劍端上指,猛地上衝,快速劃弧,同時騰身躍起,利用高速旋轉將劍身下壓……唔!”收尾動作太用力,以至麻痛中一陣胸口緊窒。
“哥哥?!”肖憶華靠緊她並扶住。
“沒事……”淩玖珠深吸幾口氣,陰仄的味道使她的內髒都扭痛起來,越來越劇烈,不得已咬住下唇,轉移痛覺,“現在我也隻能這麼教你……這一式叫做‘淩雷天外萬點光’,奧義在於變化重生。”
“淩雷天外萬點光……”
“第八式……”
“不是一天一式嗎?為什麼今天要學第八式了?”
“這……”因為,一天一式怕是教不完了——淩玖珠笑笑,“我發現憶華你天資過人,早點教完我就會早點輕鬆啊~”
“教我很累嗎?肖憶華的臉上浮出濃濃的歉意。
“真傻!”淩玖珠抬起手摸摸他的頭,很快又無力地垂下,這時大家約莫都全到了各自的囚室,已經坐好,倚在牆邊,露出稍稍舒服的神色。淩玖珠示意肖憶華坐下,微微笑道:“教你一點也不累,相反,心裏很欣喜。”
“劍訣是哥哥家很重要的東西吧,隨便就傳給了我這個外人……”
“憶華叫我哥哥就不再是外人了!劍訣隻有流傳出去使更多人得以保護自己它才算是真正的劍訣。”
“小夥子,”旁邊有人插話,“搞了好幾天你原來是在教他劍法啊!”這一嚷嚷使得好多人都好奇地看過來。
——這樣就不能明目張膽地比劃了,萬一被獄卒看到……
“說什麼呢,我哥哥在說書給我聽,正好說到那個誰誰看到了石壁上的劍訣!”肖憶華挪一下擋在淩玖珠的麵前護著她。
很是感動:這小子還變聰明了嘛……
“說書啊……”圍觀的人沒勁地散了去,對於說書,他們已經沒什麼興致了,虛虛假假的故事,一點都不適合他們這種不知可以活到何日的人來聽。
“都快死了,還說書呢……”不知誰小聲嘀咕了句。
淩玖珠身體一僵。
“我就說嘛,會武功的人家世會差到關到這裏?”
“是啊,聽著像是很厲害的那種武功,這麼厲害的武功這世上怎麼會有嘛……”
……
“哥哥……哥哥……”肖憶華推推僵直的淩玖珠。
就在剛才短暫的夾隙中,淩玖珠的眼中幾乎燃起了憤恨的火焰,全身都沒了知覺,隻有腦海被那些私語一浪又一浪地襲滿了。
——假如是在劍館,我一定要把他們一個一個打得緊貼著地板,讓他們再也無法輕視侮辱父親的劍訣!假如是在劍館,假如是在劍館……劍館……
火焰熄滅了,如海般鹹冷的潮水差點湧了出來。
“哥哥!”
“啊……沒什麼。我在想下一句,”忍了忍,牽扯嘴角眯起眼睛才將海潮遣退,再次睜開眼睛已閃亮了許多,“下一式,碧落深處暗夜藏。上式收尾時,右腳斜點地身體後傾,以右腳為中心,斜向後將劍劃到背後,利用慣性抬起左腳向後空心翻,左手越過頭頂在右肩處支地……”
“劍都藏在背後還怎麼殺敵啊……”
雖然口中說著對說書不感興趣,可是一不小心聽到情節還是忍不住好奇。
“不,”淩玖珠仿佛忘記了囚室,回想起在劍館時虞茵的發問,一樣的,一般人都會對此招不解,“對於完整的一套劍法,通常進退相輔攻守相協。這一式既然名為‘碧落深處暗夜藏’就是以退守藏隱為主,當主方進攻後來不及收勢,而此時又落入敵方的攻擊之中時,可以擦敵方劍身後翻。雖然右手將劍收於背後,左手越頭支於右肩這種動作太過於不自然,但是從第一式開始層層熟練,會發現這種另類反而會形成一種出其不意,套路較不易被敵方看出。不自然就意味著非習慣性。另一方麵,重心降低,動作緩和,有利於增加穩定性。“
囚室一片沉寂,陸陸續續的視線落到淩玖珠身上,此時才注意,衣服上的那些刀口說不定是在暗示她真的是個習武之人。
可是一個如此厲害的人都會淪落到生死不定的地步他們那些正常人又能如何呢?
視線又漸漸離開了,帶著更深一層的絕望。
就在著寂靜中有腳步聲靠近八十七室。大家都躺下翻身而睡,隻有淩玖珠還僵坐著。
獄卒長長長地看了她一眼,走了過去。
——隻剩下最後一句了。
淩玖珠很容易地從腿角撕下一小塊布,然後盯著右手食指一狠心咬了個小口子,那裏馬上出現尖銳的疼痛。
肖憶華看見她用食指冒出的血飛快地寫了幾個字,有點難辨,之後將布片塞在肖憶華衣袖的夾層裏。
“這是最後一式,無式之式,無招之招,我也不知道它是用來做什麼的,隻是家父說,這式很重要,所以我將它寫下來保存在你身上,希望以後可以有人將它參透。”語氣異常平穩,“憶華,你看,我身上的這件護胸,如果我……我無法再穿了,你便將它拿過去吧……”
“無法再穿?是……什麼意思?”
“就是……”後麵說不出來了,這是遺囑啊,看著那孩子純明如陽光般的臉,淩玖珠總不能說不能再穿就是死去吧,“沒什麼。”
淩玖珠將左腕的繃帶小心地扒開一個小縫,露出澄黃的一截。
“這個東西很強韌,如果以後取得下就拿走吧,雖然不是什麼金銀,但可以保護你。這個是從小戴的,現在的你也許戴不上了,不過可以留給你以後的孩子,或是憶實憶葉也可以……”
“哥哥你……是要離開嗎?”仿佛看出來了。
淩玖珠眸子一下黯淡,幾乎是從牙縫裏逸出的那個字,“是。”
“我不讓你走!我要永遠跟哥哥在一起!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要!”肖憶華撲上去抱住淩玖珠,緊緊地,頭嵌在她的脖子裏身體顫抖。
淩玖珠仰頭看了看囚室頂,斑駁的水跡中出現了羅傲的影子,他的對麵坐著位漂亮的女孩,一襲黑衣,帶著與虞茵截然不同的美。然後她又看到了他們的背景,有點仿歐的客廳,有著雕花的水晶桌及巨大的宗教壁畫。一切都很清晰。
——幻覺了吧,羅傲總會和不同的女生在一起,麵露相同的微笑,眼中閃著藍色海洋的波光,任誰看了都會沉溺其中……沒想到居然回光返照看到了這個花心的男人!虞茵啊,虞茵啊……
水跡漸漸侵襲了羅傲,像一場絢烈的火焰,燒盡一切。靜化如灰後,風起,揚起塵燼又像是下起了微風細雨,而那微風細雨中,隱隱看見一個人,一把花雨傘,二十四骨,傘下一挽長發搭於左肩,紫紋衣領半掩白玉嫩頸,向上,唇似荷色,下唇隱隱一顆褐痣……
——虞茵!虞茵……
“……憶華,如若上戰場……”淩玖珠輕拍肖憶華的背,微笑著,感覺脖頸在下陣小雨,“那麼,請你一定要為你的祖國浴血奮戰。”
“來人!”如雷聲劈過整條長道,鋼鐵的囚門都在震顫,齊刷刷的目光射向聲源。
淩玖珠將望著水跡的雙眼強行耷拉下來,不驚,也不懼。
不知何時,八十七室囚門外站了兩個人,一個一身灰白,風帽與麵罩下隻露出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另一個鐵甲握劍,墨藍的卷發……
她以為胸中會因為那個人而湧起憤恨的火焰,可是,沒有。她沒有忘記那張臉,但也沒有因此起什麼情緒波瀾。
——那漠然的眼神,是忘記那天了嗎?(丘夜想)
盯著她那張蒼白甚至泛青的臉,發黃帶有血絲的眼白。
“我說來人聽不見嗎?!”丘夜的聲音在寂靜的地下囚室咆哮。隨即跑來幾個獄卒摸樣的,最後走來一個獄卒長摸樣的。
“見過太子殿下,見過丘將軍。”獄卒長跪下行禮,其他獄卒也紛紛下跪,囚室中本來睡著的人都爬起來,慌張地下跪。向太子與將軍問好的話此起彼伏。肖憶華掙紮了下,最終還是被淩玖珠緊緊抱住。
“我要那個人。”丘夜指向淩玖珠,大家順著將軍的指尖望去。
——說不定,這是活下去的希望。
獄卒長聞言驚證住,眼神飄向太子,從那雙狹長的丹鳳眼中他隻看到了濃濃的笑意。
“回將軍大人,凡營中之人,火麟王皆有登記,如需調遣轉移,須有火麟王的手諭。況太子殿下突然榮臨,小人的上麵並未收到任何通知。”
“你既知征兵一事是我皇叔全權接理,我這個做侄子的要先通過你們這些獄吏的允許嗎?”
“不,小人不敢!”獄卒長猛地低下頭。
“不瞞你說,我已和皇叔私下說好要來這裏,皇叔還將捷徑告訴了我,沒想到,這裏的軍紀相當嚴格嘛!”太子笑得很詭異。
“……”
“如果有疑問可以去問我的皇叔。”
“這……”
“還不開門?!是想我一劍劈了這把鎖和你的脖子嗎!”丘夜的手示意性地按在劍上。
“丘將軍請息怒。來人,開門,八十七室。”
門被打開了,丘夜一把推開獄卒,徑直走近囚室。由於他震懾人心的眼神,大家都不敢出聲。他盯著了淩玖珠,這個惟一還抬頭看他的人,太子已經對這個人麵露讚許了,可在他丘夜的心中,除了他所效忠的人,其他人他一律給予不屑。
“出來。”
淩玖珠微皺眉頭:這個看上去極像少數民族或異域混血兒的將軍真不討人喜歡,那語氣簡直就是對她的鄙視鄙視再鄙視!不過……
——如果想活下去就一定要出去!隨他鄙視!總有一天,我會將他踩在腳下……
丘夜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人由漠然轉為不甘,現在又帶著莫名的笑意——嘴角微勾這個動作不適合麵色蒼白雙目無光的人。
淩玖珠在肖憶華的攙扶下終於站了起來,且成功地走到了離丘夜一步之遙的地方,佝僂著腰,抬起頭,看他一眼,竟什麼也沒說地接著走了出去,在踏出囚室的鐵門時,她的心都靜止了,接著像注入了新的血液一樣強健地跳動。
丘夜有生以來第一次受到如此等等待遇,有人什麼都沒說地從他身邊擦過,甚至連一聲將軍都沒有叫。一個轉身,丘夜的怒氣明顯上升,可還沒待說什麼,淩玖珠便把笑衝他而去,張口,聲音不大,沙啞中略顯陰柔。
“你令我出來我便出來了。”淩玖珠因他的驚證與憤怒而小得意一下。笑眼很清楚地告訴他:我完全是按你說的做的。
“哈……哈哈哈……”太子竟小聲笑了起來。
丘夜的頭低下一兩秒,很快恢複了平靜,看向扶著淩玖珠的肖憶華說:“你進去。”
肖憶華答了聲“是”,麵無表情。淩玖珠突然伸出手緊緊拉住他。
——憶華,我會救你。憶華,我一定會回來救你的!
“我明白的,哥哥。”肖憶華握住淩玖珠的手,“我聽哥哥的,為了自己的祖國浴血奮戰。哥哥不用擔心。”
手被緩緩的抽出,看著肖憶華的笑,淩玖珠卻有想哭的衝動:不是的,我會救你的憶華,我不是叫你去送命……浴血奮戰隻是騙人的,隻是想安慰你安慰我自己……
“你走還是不走。”丘夜盯著淩玖珠。
淩玖珠一咬牙,回頭跟上已經起步的太子與丘夜。
——我會救你的,憶華,但不是現在……對不起……對不起……
開始有人瘋狂地扒著鐵欄,向外伸手,嘶喊著:放我出去,我不想死,放我出去……
突然就這麼想起一句話:你知道,你一個人的生得意味著多少人的死。不知誰說的,也忘記是誰寫的了,總覺得是與佛理有關。好像看見,那些本來追求希望的手其實扒開的是自己的墳塚,那些呼叫生存的聲音,其實召喚的是地獄的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