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節 一場流金霖雨,一座沉月宮群(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6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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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殺了她,你過去殺了她,現在殺了她,將來也會殺了她……一切的血都是因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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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我——”
    黑暗中,淩玖珠的聲音刺透了這間本來就很破朽的小屋,驚醒了角落中被摟的兩個孩及摟著孩子的老人。憶葉騰地坐起來,摸索著就想往淩玖珠的方向去。
    “爺爺,他醒了。”
    “爺爺,我先去看看!”憶實拉住憶葉,“小心,別碰著了。”憶實走過去,叫了聲“大哥哥”,淩玖珠愣了半天沒反應過來。
    憶實又叫了一聲:“大哥哥終於醒了~”
    “啊?”反應過來了,剛才的夢一下子全都消散如星。費力地撐起來,淩玖珠問道,“我怎麼會……”
    “醒了啊,孩子……”老人點了盞燈,一手牽著憶葉一手端燈地靠過來。
    淩玖珠借著暗暗的火光環視了一圈周圍,最後焦點落在了燈下憶葉的臉上,驚恐地向床裏退,指著憶葉大叫:“腹、腹語師的傀儡?!”
    大家都愣住了,稍會,憶實靠近淩玖珠解釋道:“大哥哥,他叫憶葉,是我的弟弟,你怎麼了?‘腹腹語師的傀儡’是什麼啊?”
    再看一眼:還是一模一樣,連眸子都和那傀儡一樣暗淡無光……
    “孩子,你是不是受到了什麼傷害,怎麼會胡言亂語?”爺爺又問,“現在的都城正亂得很,你怎麼會隻身一人來,萬一被抓去……”說著哽咽起來。
    ——傷害?胡言亂語?都城?……什麼意思?
    “我是來……”突然頭疼起來,像裂了開,“我是來……”
    ——像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可惡!竟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麼!
    “……孩子,孩子,是不是傷口又開始疼了?”
    ——傷口?
    淩玖珠低頭,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上衣更加嚴重,幾乎露出了那件灰色的胸衣。
    ——怎麼會這麼嚴重?!
    似乎經曆了很激烈的打鬥,在身著古裝的情況下,遇到了拿真槍實刀的對手。
    ——為什麼……
    使勁地想使勁地想,許多破碎的影像不停地襲擊著自己:紫衣的虞茵,古裝的羅傲,白色箱車,深草茫茫,暈車,跳下了車……
    ——對,跳下了車,跳下了車……後來呢?
    “孩子孩子,我拿了些幹淨的衣服來,你換一下,還有些草藥和布條,你把傷口包紮一下。”老人說。
    淩玖珠抬起頭,天已經比剛才亮多了,雞開始此起彼伏地報曉。接過衣服順手穿上後,終於看清了老人的臉:眉毛低垂且長而發白,眼睛彎起來眼角延伸出很多柔和的皺紋。就這麼一眼,心仿佛都溶化了,剛剛所苦的沒有終點的回憶也一下如柔光散了開,迎來一種感激的情緒。
    “嗯……謝謝您。”
    看見淩玖珠放鬆下來的神情,老人也終於放下心來。拿了塊濕布巾想要幫淩玖珠擦拭傷口,又停下了動作。
    “已經包紮好了?”
    淩玖珠低頭,果然綁好了繃帶,很專業,似是醫生的手法。
    ——怎麼會忘記那麼多?
    又開始困擾起來,不過這次很快恢複了輕鬆,向老人一笑:“那就不用再包紮了,爺爺。”
    爺爺……
    老人聽到這兩個字時愣了住,眼中升起什麼,眉毛向中間靠了靠,憂傷地念道:“憶華……”
    淩玖珠也楞住了。
    憶實拿濕布巾去夠老人的眼睛:“爺爺,不要傷心,憶華哥哥會回來的……”
    後來老人在悲傷中講述了關於這個國家和自己的罹難:西炎國位於五域的西方,白虎神守護的領土。這裏是都城西炎城郊邊。數月前,南瑤女王邀西炎的公主去占卜,但公主卻在去南瑤的途中失蹤了,於是國君懷疑是南瑤人綁架了公主。而南瑤女王堅稱沒有做,甚至認為這是西炎向她領土征戰的借口。於是兩國僵持了很久,且各自斂軍欲以武力解決。
    老人有個與淩玖珠同大的孫子叫肖憶華,被強拉去充軍了。
    ——國家發生戰事,子民被拉去充軍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這本就是國民的義務啊。
    淩玖珠試著安撫老人:“別擔心,男孩子參軍是值得驕傲的事,可以磨礪一番,待憶華回來後相信他就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可是那孩子從小就心性善良,又怎麼能上戰場去殺人呢……”老人起身打算去做早飯——這種擔心他已經習慣了——起身的時候突然聽到了隱約的嘈雜聲,盡管不是很清楚,但他記得,是這種聲音帶走了憶華,於是立刻緊張起來。
    “孩子,來,你必須躲起來。”老人將淩玖珠拉到了那塊木板邊,沒想到下麵竟是一個地窖的門,打開,一股酒香混著潮濕的黴味飄上來。
    “怎麼了,爺爺?”淩玖珠遲疑了一下。
    “快、快點,他們要來了!”爺爺的手抖起來。
    “他們?”
    “征兵的人,快躲起來!”老人推了淩玖珠一把,淩玖珠隻好跳了下去,險些崴了腳,幸好下麵正好擱了一個穀物袋。蓋子很快被蓋上,聽得出,那個做床用的木板也被蓋上了。不多久,果然有敲門聲,很沉重,很粗暴。淩玖珠幾乎可以想象那張已經破敗的木板門有多麼淒涼。
    “開門!搜查!”
    “咳、咳、馬上……”老人餘光緊張的瞟著木板,朝門走去。那扇木門第二次被兵器粗魯地敲擊著,很驚恐地有一下沒一下地發著抖。門剛被打開,老人就被推到了一邊。第一個進來的看上去像是隊長,隊長很反感地環視了一下屋子,很迅速。
    “上次來過了嘛,老頭。”
    “啊、咳、咳,是是,官爺……”
    “沒別的什麼人了?”隊長睥了眼床邊蜷縮在一起的孩子。
    “沒……沒人了,官爺,您看,我們,我們爺仨兒都在了……”老人緊張地低下頭。
    “這次你別給我玩什麼花樣,上次就把人給爺我藏在酒窖裏,這次再讓我逮著……”
    “酒窖……”淩玖珠在地窖中聽見有另外一種深沉冰冷的聲音刺進來,“沒有酒杯的晨酒。”
    所有人都靜下來,隻靜了一小會,老人和隊長的聲音同時響起來。
    ——“沒有人……”
    ——“給我搜地窖!”
    “真的沒有人!”
    “滾!來人,把這老頭子和那群小孩全拖出去!”
    “住手——”幾乎同時,酒窖的門連同上麵的木板被“嘭”地撞開,木板徹底裂了,淩玖珠由地上緩緩地站起來。
    “死老頭,我看你真的是活膩歪了,又給我藏了……”
    沒等他說完,淩玖珠一個飛踢,“嘣”的一聲將那個隊長踢倒在地,周圍閃開一群人,甚是難看。
    淩玖珠低下頭豎起眉,露出大部分的眼白,走近其他人:是誰……剛才是誰說了那兩個字!
    幾乎所有人都開始了一個動作,彎起腰,手抖抖地放在刀把上,腳步無聲地後退。可是不是所有人。後退的隊伍將那個惟一沒做以上動作的人給凸顯了出來。淩玖珠的目光馬上定格在了他身上——笨重的頭盔邊露出墨藍色帶卷的頭發,尤其是額麵上的一縷,遮住了他的右眼,隻露出鋒利的左眼。
    淩玖珠的拳握得咯咯響,骨節發白。
    兩人的對視中空間仿佛都裂了開,空氣不停地旋轉旋轉,摩擦出戰火。
    “啊——大哥哥——”憶葉和憶實的聲音刺入了這個幾乎被抽離的空間,“救命——”
    一回頭,那個邪佞的隊長左右手各捏著憶葉和憶實的脖子,老人也被一個就近的士兵挾持。
    “可惡……”淩玖珠暗罵道——都怪自己太衝動,圖一時之快,忘記保護老人和孩子。
    “放了我爺爺和弟妹,我同你們走!”
    “按照軍法,妨礙、蓄意阻礙征役進行者,死!”
    “你!”淩玖珠氣得咬牙切齒:怎麼辦?到底要怎麼辦?!突然,她又將目光集中在那個人的身上,那隻銳利的眼睛中有光跳躍,淩玖珠明白,這個人是可以阻止的。
    果然,那個人脫下了頭盔,將頭盔重重地砸到了隊長的麵前。
    “到此為止,李隊長,軍法中的這條可不是這麼說的。”漸升的晨光透過他的高大身形在地上投下一片壓迫感極強的黑影,“收隊回去。”
    “丘……丘將軍?!”隊長嚇得迅速跪了下來,其他人見狀也全部跪倒在地。顯然,這個人是個軍銜比他們要高出許多的人,且是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淩玖珠鬆了口氣。很快,她被押送隨那行人離開了肖家。老人無聲的哭泣,淩玖珠隻是回頭微笑,仿佛在說,她會回來,她也會將老人失去的憶華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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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會感激你。”淩玖珠小聲地衝旁邊的人說道,頭盔又戴回,一身冷氣,“你並沒能就他們。”
    “……”一步一步隻是走著,不語,也似乎聽不進淩玖珠的話。
    “讓人民受苦,你所保護的國家隻有冰冷的泥塵,終會變成墳塚的土堆!”
    說完這些話,淩玖珠就再沒說什麼了。
    無盡的通往某處的路,自己的腳下,也不知它是不是會通向黃泉。一浪又一浪的絕望引領的隻有空寂,是絕望下去,還是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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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究隨他們走到盡頭,因為有一個人在等她,他叫憶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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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月前,西炎的都城還四處飄散著繁華的絲竹之聲,透露著富貴的紙醉金迷。而今,一切都化作過眼雲煙,化作車輪碾過的滾滾塵埃,揚起又落下,盡是悲涼。
    都說,這西炎都城沉睡著五域最美麗的宮殿,高空鳥瞰,如同彎月西落人間,所以名曰:沉月宮群。
    即使染上悲涼,沉月宮群還是沉月宮群。隻有物,才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沉月宮群的彎月內側平列了九道宮門,從遠遠的地方就可以看得到。中間的正宮門巨大無比,門麵似火一般赤紅,鑲有紫金圓釘。此宮名為火炎殿,前殿是文武百官朝列的正堂,後殿是赤王及皇後休息的寢宮。。正宮門兩旁分別為左二宮門和右二宮門,。左二宮門是紫朱之色,門上嵌有琉璃百顆。言說太子降生那日,宮門上琉璃大放光彩,隨後公主誕生,據天象與占卜,太子名為璃影而公主名為璃鏡,太子與公主共住其中,此宮為赤焰殿。右二宮門是火霞殿,乃眾妃嬪寢宮。左三宮門與右三宮門共曰燎烈們,左為護衛之宮,右為女官之殿。右四門和左四門雖為沉月宮群的兩角,但卻不是宮,門上僅鑲有數十塊白藍寒玉。左門上印有一“天”字,右門上印有一“地”字,兩門相對,暗中地下相通。
    沒有太多的驚歎,沒來及有太多的驚歎,淩玖珠就一個抬頭看見了“地”字,然後門很笨重地“吱”一聲向內打開,陽光終於射了進來,可以看見磨得發亮的青石板路和路邊牆上陰濕的苔蘚。淩玖珠的內心掙紮著:若是踏進這地方,還能再出來嗎……
    猛地被人推了一下,踉蹌中無奈地一步跨進了幽深的大門,一俯身,差點叫出聲——下麵竟是層層疊疊的石階,沒有盡頭。
    心驚一下,回頭看看到底是誰在推他。哪還有什麼人?凝重的空氣後麵,那個將軍正與他們說著什麼。淩玖珠用眼角使勁地瞥他,隻見他背光的身體依舊偉岸得給人以巨大的壓迫力,從下吹來的陰風揚起那人濃藍黑的卷發,拂起遮住右眼的那縷,終於露出了硬朗的下廓線……
    將軍的餘光看向門內,對上那種毫無懼色的眼神。淩玖珠在心中狠狠地念道:我會……記住你……一定會記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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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下來一個人,不是領隊,半推著淩玖珠下了長長的石階。整整沉默了半路。
    “算你命好……”那個人突然很小聲地說了句,“幸虧丘將軍在。”
    ——就是因為他,才害我至此。我若活著出去,一定會向他複仇!
    “……不然隊長會殺了你和你的家人的……唉……”末了,輕輕長長地歎了口氣。
    淩玖珠回頭看了那人一眼,他半低著頭看著腳下的石階,微弓著身子,腳步輕而緩慢。輕輕笑了一下,對他的連帶性討厭一下子全沒了。突然腳下一滑……
    “啊————”慘烈地尖叫聲直傳至最底層。
    大約隔了幾秒(請允許我用現代計時單位……),淩玖珠從震蕩中反應過來,看管她的士兵迅速地跑下,其實也隻是滑了幾層而已。然而也突然發現了她身上的上,繃帶處開始有暗紅色在擴散。
    “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傷?”他過去扶她。
    淩玖珠朝他笑笑:“其實我也不知道……”
    看到她的笑,士兵愣住了。一會兒,身體竟發起抖來:“你……逃走吧……否則……這樣……你會死的……”
    ——我也想逃啊。
    “外麵有人看守著呢……”淩玖珠輕鬆地說,“我想我還是下去的好。”
    ——因為我還要找一個人。
    “會死的!”幾乎是低聲咆哮,士兵按住淩玖珠的肩晃了晃,“你的傷——即使是健康的人到了下麵也會死的!”
    “隻、隻是上戰場而已,活下來的士兵還是很多的……搞不好,我就是大部分中平凡無奇的那一個……”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都有些顫抖。
    ——對,算命的說過我的命很硬的……所以一定不會……
    士兵突然把頭盔摘下來蓋在淩玖珠的頭上,然後又迅速地去解自己的盔甲。
    “你?你要幹什麼?!”淩玖珠貼著牆後退。
    “穿著我的衣服!你就可以逃出去了!”
    “……”一下子愣住了,沒反應過來,眼淚已經先湧了出來。
    ——怎麼會有這麼笨的的人……
    士兵抬頭一看,她竟像個女子般揉眼哭了起來。
    “……我穿了你的衣服逃跑,那你呢?我,隻不過是個毫無關係的人,何必要冒這麼大的險呢?你救了我,付出的將會是生命……”淩玖珠將頭盔取下來,拉過他的手,放在他的手上,又緊緊地握住他的手,再次笑了,“謝謝……我會盡量不讓自己死在戰場上,放心吧……”
    本來冰冷的手溫熱起來,士兵也哭了:“誰……能阻止這場戰爭……”
    ——誰又會來阻止這場戰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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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兵穿回了衣服,兩個人並列地走到了接近最底層的地方。在登記處,一個瘦得很病態的老者,眼珠子轉了下,聲音枯老地說:“叫什麼……”
    “肖憶華。”字字清晰。
    老者眼珠子再次轉了下,打量淩玖珠,如幹枝般的手緩緩地把名單往前翻了兩頁,最後指尖停在了“肖憶華”三個字上。
    “這年頭,重名的都這麼多……帶他去八十七間吧。”老者衝士兵說。
    士兵的身子抖了抖,淩玖珠向他點點頭,自己先走了過去。
    看見許多黑色的鐵欄囚室,囚室中密密麻麻的人,越是靠近就越是聞得出腐臭,越是靠近就越是聽得見歎息……
    ——我本一介女子。
    淩玖珠的腿越來越軟了,突然手臂被士兵抓了住。回頭,看見那緊皺的眉頭下盯著地麵的眼睛,仿佛在說:現在,還來得及……
    “救了我一個,就是救了所有人嗎?”淩玖珠的背重新挺直。如果天欲亡她,就算逃得出也會在遭遇其他劫難,倒不如順命,不牽累無辜。
    士兵的手漸漸鬆開了,無力地走到八十七間,大家都鮮少有人再掙紮,隻是蓬頭亂發中看著他,看著新來的。想要反抗的人被別人壓製著,唉息中夾雜著低悶的吼聲。
    士兵哆嗦地用老者給他的鑰匙打開門,一瞬間,那些困獸般的眼睛都閃亮起來。淩玖珠成了第一個笑著走進囚室的人。士兵摸索著,最後在腰際翻出一個藥瓶,拋給了淩玖珠,然後毅然地鎖上門了。
    看著士兵走遠,淩玖珠才長舒一口氣,向著用怪異眼光看她的人輕聲說:“如果剛才齊心協力,應該可以衝出去……”
    “你懂什麼!”有人回答她,“之前這樣的兄弟全……”
    “西炎王簡直不是東西!”
    “想讓我們上戰場卻如此對我們!”
    ……
    大家的不甘一下子全爆發了出來。
    “可你似乎沒必要進來……”
    “……”
    為了一個肖憶華而選擇了這條路。
    “因為我叫肖憶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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