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數日，吳芯都乖乖地陪著楊老夫人，伺候她喝藥，說笑逗她開心。楊老夫人的病因她而起，讓她十分內疚。楊老夫人是真心把她當自己的孫女在疼愛的，任由她胡作非為，於情於理，吳芯都很想好好孝順老人家。
    楊老夫人很像她那已經去世的奶奶，待她總是比待其他人要更好。前一年過年時老夫人當著大家的麵給玉語和她各一套祥玉的首飾，私下裏又偷偷再送她一套金飾，還警告她不要讓府中其他人知曉。吳芯推辭不要，楊老夫人佯裝生氣，她才收下了。她也不明白為何楊老夫人獨獨對她那般厚待，楊玉語才是大家心目中的名門淑女，老夫人對玉語卻是一般。不過，後來她是清楚了。
    在老夫人生病期間，楊玉語每日清晨都會來請安，與老夫人聊些家常瑣事，過不了多久便會說要去學畫，然後離去。
    那一日，楊老夫人帶著吳芯到內院的涼亭乘涼，說說笑笑中，對吳芯說起玉語：“玉語這姑娘心思太重，沒有孩子心性，雖處處表現出色，卻總是喜歡不起來。玉奴你又太孩子心性了，沒些個心思，成天像沒頭蒼蠅似的胡鬧，也是不妥。”
    正在給老夫人揉肩捶背的吳芯笑道：“玉奴倒想一直做小孩，就在奶奶身邊伺候著，一直陪奶奶。”
    楊老夫人聽了心中一甜：“你這小嘴就是會哄人，我也想留你在身邊。隻是女大不中留啊。再過些日子你就滿十五，是個大姑娘了。我得囑你三叔去幫你選個好人家，再留一年，也該出嫁了。奶奶就是有萬般不舍，也不能誤了你的終身。”
    吳芯笑著的臉有了淡淡的陰霾。嫁人？在她想明白根本沒有另一個楊玉環後，就已經放棄那與命運抗爭的雄心壯誌。如果她就是楊玉環，如果曆史沒有因她而改變，那麼，她自然地就會嫁給壽王。現在的她隻需等待那一日的到來即可。認命吧，老天如此作弄她，她順從天意就是。
    楊老夫人看見了吳芯臉色的變化，以為她害怕出閣，不敢嫁人，勸道：“現在的玉奴年紀小還不懂。奶奶是過來人。嫁給自己喜歡的人，為他生兒育女，會是這輩子最快樂的事。”想起了年輕時迤邐的往事，楊老夫人那爬滿皺紋的臉上浮上一層甜美而夢幻的光澤，祥和而美好。
    吳芯看著這因回憶而變美的老夫人，想著楊老夫人的故事，放在書中，會是一個才子與佳人的傳說吧。那種光澤，隻有從心底裏覺得幸福的人才會擁有。她曾經在鏡中看到戀愛中的自己，不施粉妝，卻有著自然的紅暈與嬌媚，那時的她，也是從心裏覺得幸福的。隻是，她的幸福被搶了。吳芯喃喃地說：“我能嫁自己喜歡的人麼？”
    楊老夫人見自己的小孫女認真了，收起玩笑心，正經地說：“以楊家如今的家境，玉語和你，若是有真心喜歡的人，無論家境如何，奶奶說嫁得，就是嫁得。”楊老夫人是經曆了些事的人，如今這年紀，已經不太計較金錢，想著在世一日，開心一日。她以為玉奴擔心楊府嫌貧愛富，先把話挑明了，好讓孫女放心。她想起這些日子小孫女一直陪在她身邊，大概會開始覺著悶了。得找個理由讓玉奴出府玩去。玉奴那麼多動的性子能為自己靜下來，足不出戶，足見孝心可嘉。如今身體已經好轉，沒必要整日都要她陪著。
    楊老夫人像是突然記起了一事，對吳芯說：“錦繡鋪的掌櫃先前說鋪子裏進了些上好的錦緞，讓我去挑幾匹去。我身子一直不方便，不如玉奴你替我走一趟，也替自己選幾匹，算是奶奶送你的生辰禮物，可好？”
    吳芯心裏明白是老夫人想讓她出府玩樂，若是以前，她必會高興地領命而去。隻是現在，她一點也不想出門。想著找個什麼借口推了這美差？她抬頭對上楊老夫人探究而關切的眼神，不願意騙老人家，就答應了。
    午後，吳芯領著娉兒無精打采地朝錦繡鋪走去。初夏的太陽沒那麼烈，但在路上走著，還是容易燥熱。吳芯想著快點選完錦緞早早回去，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娉兒在一旁專心為吳芯打著傘，生怕那太陽把小姐那白嫩嫩的皮膚曬傷。娉兒撐的傘緣有點低，吳芯看不到前邊的路，正要跟娉兒說撐高點時，聽得一聲馬兒激烈的嘶叫。娉兒手中的紙傘飛落，一匹全身漆黑的馬瞬間停在離吳芯不到一尺之處。那騎馬的人一個利落的翻身，飛快地走到吳芯前，待要張口。
    反應過來的娉兒生氣地斥道：“你差點撞到我家小姐了！”吳芯卻被那匹全在陽光下黑得發亮的馬兒所吸引，愣愣地誇了一句：“真是好馬呢！”那騎馬人原本要張口道歉，聽得此言，朗聲一笑：“小姐好眼力！”
    吳芯這才看向那差一點就把她撞飛了的人，這一看竟再也收不回。不消說，那定是個帥氣無比的男子才會在短暫的一眼裏迷住了她的心神，更何況，他那匹馬，真是好馬。嗯，究竟是人帥還是馬帥？好像都挺特別的。吳芯定住心神從頭到腳地打量起那騎馬人。那人確是個玉樹臨風的年輕男子，穿著一襲勁裝，眉宇間透著英姿勃發的氣息。他在吳芯毫無顧忌的赤裸裸的打量下顧然自若，像是大大方方地讓她看個夠。於此同時，他毫不客氣地上下打量著吳芯。吳芯絲毫無扭捏之態，任由他看。
    就這樣，在洛陽城最繁華的街道中心，一對男女靜靜地對視著，無視身旁的來來往往的人流。娉兒去撿那被撞飛的紙傘，回來看到的就是這番景象。小姐肆無忌憚地看著騎馬人，騎馬人肆無忌憚地讓小姐看著。兩人之間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湧動著。那匹黑馬很有靈性，感應到了什麼，向前踱了一步，探過頭來，蹭了蹭吳芯，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示好。那騎馬人輕拍馬一下，微微一笑，抱拳作揖：“小姐可是瞧夠了？本…我在這為方才的過錯向小姐賠禮道歉。這馬兒叫黑玉，它仿佛很喜歡小姐，這可是第一次我見到它主動親近生人。我叫唐守。”
    吳芯喜愛地摸著黑玉：“黑玉這名字真是貼切。看它第一眼時我便覺得它像通透的黑玉。我叫楊玉環。剛才我走的急切，又被傘擋住，沒有看到馬，說起來，我也有錯。嗯，唐公子與黑玉很相配。黑玉很有靈性，想來他的主人也不是壞人。”大喇喇地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大大有違以往吳芯小心謹慎的性格。她心底有一種強烈地“有什麼說什麼”的欲望。她已經相信自己就是楊玉環，如果曆史是真的，那她活到三十多才會死去呢，所以現在無論做什麼，她都會沒事的。
    唐守看著眼前這個喜歡黑玉甚過喜歡他的女子，啼笑皆非。從來隻有人讚黑玉配他，不曾想過會有人覺得他是沾了黑玉的光，以黑玉的好來判定他好。楊玉環？倒是個不尋常的女子。他心中一動，說到：“楊小姐若是真喜歡，我把黑玉送你如何？”
    吳芯先是一喜，後又轉憂：“我沒養過馬。無端端地，我也不能奪人心頭之好。唐公子倒是真舍得。我卻不能真收。這樣的馬，放我這，怕是會糟蹋。”
    唐守說：“黑玉性子烈，一般人都很難近它身。今日它竟能主動地與你示好，隻能說它與你有緣。將它贈與有緣人，大善也，就當是我向你賠罪好。它很好養的。”黑玉像是聽懂了這話似的，歡樂地叫了一聲。
    娉兒怯怯地伸手去摸黑玉，黑玉溫順地低下了頭。吳芯心裏喜悅，以前就聽說馬通人性，沒想到真的能親眼見到、親手摸到一匹這般投緣的馬。隻是在楊府是不可能讓她養馬的。唐守與她素不相識，她斷不能貿貿然地收下黑玉的，誰知這其中有何緣故呢。她可是從小就被教育不要與陌生人說話，不能收陌生人的禮物。這條原則，在唐朝，亦然適用。
    她直白地說：“唐公子這般豪氣，玉環佩服。玉環有心想收下這厚禮，隻是家中確實養不了馬。既然公子說黑玉與我有緣，說不定日後還有機會再見。玉環今日還有事在身，就不耽擱唐公子的行程了。有緣再見！”說完瀟灑地朝黑玉揮揮手，拉著娉兒繼續朝錦繡鋪走去。
    唐守還想說點什麼，卻隻來的及哎一聲。他轉頭對黑玉說：“剛到洛陽城就見到這樣個妙人兒，倒是不虛此行。你喜歡她不是？那麼主動的與她親近。她真是膽大，那麼囂張地看了本王許久，也不怕本王直勾勾的打量。本王從前從無這般的經曆，很是有趣。楊玉環麼？本王找王妹打聽打聽她。”
    黑玉默默低著頭，也不理這唐守說些什麼。唐守一個漂亮的上馬，雙腿一夾，騎著黑玉朝公主府馳去。
    吳芯遇見黑玉和唐守之後心情變得大好，哼著小曲，腳步也輕快了起來。
    娉兒打趣地說：“玉奴小姐究竟是喜歡那馬還是喜歡那唐公子？”
    吳芯媚眼一瞪：“你這丫頭幾時變得這般貧嘴？那公子是挺有風采的，不過我還是更喜歡那馬。”說完心裏開始犯嘀咕了。先前與娉兒走在道上時都不曾聽到馬蹄聲，也沒見到一絲馬的影子。就那麼幾步路的功夫，這馬已經撞到麵前了，若不是一等一的好馬，速度怎會如此之快？什麼人才能擁有這樣的馬呢？能在騎著馬這鬧事中安然地飛奔，唐守的騎術應該是一流的。以前在洛陽城並沒有見識過這等的人和馬。
    這些個疑問都暫時擺在心中，有種很強烈的感覺，她與唐守，一定還會再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