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之五 翠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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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我立於那張府房頂之上,俯視底下。晚風襲來,衣袂微動。
夜色尚早,翠兒還未前來。
我白天之時原是離了此處,卻不知為何總難釋懷,便又折返,到了這張府。
底下一片喜慶之色,張燈結彩,歡聲笑語,適才從風裏飄來的隻字片語得知,似是張府小少爺滿月之喜什麼的。
我不愛看那些,便索性側過身子坐了下來,舉頭去看那夜色。
天邊一彎眉月,灑下淡淡銀粉,冷冷照在這一隅。
過了一會,風裏傳來些許血腥味,間或夾雜半絲腐臭之氣。
天色忽然暗下來,一股黑氣緩緩自張府後院升起,很快便將整座府宅籠罩其中。
歡聲笑語忽然停了,一道尖細的哭聲似有若無的傳來,伴著那清冷月色,教人發怵。
那哭聲漸響,它陰慘慘哭道:“我的頭在哪,我的手在哪……還我……還我!”
院中眾人皆白了臉,更有那坐不住的,便要起身。
那少夫人更是冷汗直冒,神情慌張。
一隻斷臂在地上摸索,它沒頭沒腦地爬,竟教它摸索到少夫人的衣裙,它五爪緊揪住少夫人衣裙,慢慢向上爬去。
少夫人心裏納悶,正欲低頭去看,忽然一個陰慘慘的聲音傳來,道:“奴婢參見少夫人——”
她轉頭一看,卻驚見一顆冒血的頭顱正直直對著她!
“啊——”少夫人嚇得驚聲慘叫起來,跌倒在地。
眾賓客被她叫聲唬了一跳,回頭去看,卻隻見那少夫人驚慌的在地上亂爬,涕淚橫流,不盡狼狽!卻又都瞧不見是什麼東西教她如此害怕,一時心裏發毛,紛紛起身告辭,不一會竟走了個幹淨,隻剩了張家一家人共幾個仆從。
這邊廂,翠兒頭顱還追著少夫人,口中叫道:“少夫人,您怎麼了?奴婢前來伺候您了,少夫人?少夫人?”
那少夫人直嚇得雙手亂揮,麵無血色,幾欲昏倒。
那張家少爺看不過去她如此狼狽,便拉住她道:“你失心瘋了不成,平日裏的主母架勢到哪去了?”
少夫人慌忙緊抓住丈夫的手,口不擇言道:“翠兒,是翠兒,那賤婢來報仇了——”
張少爺驚道:“翠兒,是翠兒麼?”他四處張望,卻哪裏有翠兒蹤影?
那少夫人指著他身後道:“那兒,那兒,就在你身後呢!”
張少爺回頭望去,身後卻分明空空如也,隻有那幾個仆從聽了少夫人的人,眼中都露出恐怖之色。
翠兒四肢歸位,回複青翠少女模樣,在那張少爺麵前顯形出來。
她福身道:“少爺。”
張少爺眼中露出驚喜,道:“翠兒,你沒死?”
翠兒卻忽然唇邊露出詭譎的笑意,雙手伸長,緊扼住他身後的少夫人脖頸,回頭笑道:“少爺,您說我死是沒死?”
張少爺蹬蹬蹬退後幾步,一手撐住桌沿,雙眼落淚:“是麼?果然如此。”又抬頭問:“那麼,你今日是來報仇的了?”
翠兒隻是笑吟吟地望著他。
張少爺歎道:“你這是何苦?人死歸幽冥,你心中若尚存有你我幾分情意,便放過著一家子人罷!”
翠兒一步步走近張少爺,她麵上現出溫柔之色,似是想起往日種種,她柔情萬千靠於張少爺肩頭,幽幽道:“少爺,您但凡對我有一絲情意,我又何至於落到今日下場?”
那張少爺道:“翠兒,我……”
話還未完便止住,卻原來是翠兒雙手扼住他喉間!
翠兒收緊雙手,狠厲道:“你若對我有一分情意,何至於一年多不聞不問,教我受盡欺淩?你若對我有一分情意,如何想不到她會害我,竟不能前來相救麼!”
翠兒雙手越收越緊,那張少爺已是臉色青白,出的氣多入的氣少,不一會,便脖子一歪,已然氣絕!
翠兒放開雙手,抱住那張少爺屍首,淚流不已,哀哀哭道:“少爺,我敬您愛您,您為何不知……”
“啊啊——”那少夫人哭叫不已,她爬上前來,要去看那張少爺。
翠兒一把推開她,恨道:“到如今你又作這慘相給誰看!”
翠兒放開少爺,她雙目血紅,身體也變幻成鬼相,她一步一步逼近少夫人,神情狂亂道:“到如今,若不教你死得比我更慘,如何消我心頭之恨——”
“嗚哇——”忽然,一聲嬰兒啼哭聲響起,在這夜裏格外清亮!翠兒不由頓住。
她側頭看去,卻原來正是那張家剛滿月的小少爺!
翠兒神情變幻,她顛顛倒倒,似喜似怒地走到那嬰兒跟前,伸出五爪,便要刺下!
“不,不要——”那少夫人失聲驚叫起來。
我輕歎,喚道:“翠兒。”
翠兒頓住,她愣愣回頭。
我道:“冤有頭債有主,何苦傷及無辜?”
翠兒怔了怔,片刻,她向我跪下,道:“是,姐姐教訓得是。”
那少夫人早嚇得魂飛魄散,暈死過去。
翠兒起身,神色已恢複清明,指著那少夫人問道:“她呢?”
我歎:“她死了,還不是和你我一樣變成鬼,至多地府那裏受刑,卻未必抵得過你受的苦。”
翠兒道:“但若不殺她,我怨氣難平。”
我道:“你若不解恨,我教你一法,你可對她施展喪魂咒與醒神咒,便可令她今後數十年日夜受鬼影驚嚇,卻又不令神智失常,如此折磨,豈不是比死了更難受?”
翠兒拍手笑道:“如此甚好!隻是我道行淺,卻不會施這兩咒。”
我道:“無妨,此二咒極易學的,我教你。”
說罷便將她招來一旁,將咒語細細傳授於她。
翠兒將那咒語記在心裏,末了,又要朝我跪下……
我止住她,道:“今後可要改一改這愛下跪的毛病,如今你又不是奴才,何必下跪。”
翠兒卻央求道:“求姐姐,將我收在身邊罷,姐姐大恩,翠兒駑鈍,隻能如此相報。”
我猶豫半響,便道:“也罷,此後你我便一處作伴罷,隻是不是主仆身份,仍舊姐妹相稱,如何?”
翠兒喜道:“謝謝姐姐,謝謝姐姐!”
“既是姐妹,便不要謝了,去罷,將此間事了結。”我道。
“是,姐姐。”
翠兒飛下,拍醒那少夫人,對她施了喪魂咒與醒神咒,果然,那少夫人臉上浮出恐怖之色,似是見了什麼驚悚可怕之事。
見到如此情景,那些仆從早已嚇得半死,連滾帶爬地逃出張府。
翠兒攔下那些個之前曾隨同少夫人一起陷害她的家丁,一個個也施了咒,方放開他們。
底下頓時一片鬼哭狼嚎。
最後,翠兒抱起那放在石桌旁的搖籃,躍回我身旁。
我看了看搖籃,許是哭久累了,那嬰兒此刻卻睡得正香。
我問:“你抱這嬰兒作甚?”
翠兒指著底下一片慘狀中的少夫人道:“這女子做人如此之狠,如何當得起‘母親’二字,我不但要教她今後日夜不寧,更要教她忍受骨肉分離之苦,就算日後見了親生兒子,也是對麵不相識!”
“隨你罷。”
之後,翠兒便尋了一戶久無子息的農家,將嬰兒放置在他們房前。
那農戶清早出門下地,打開門一看卻見一嬰兒放在門口,立時跪地直呼神明顯靈,上天賜子了。
此間事畢,我與翠兒便離開此處,二人隨意飄蕩,若有那覺著清淨之地便停留下來過個幾年。翠兒性情開朗天真,如今做了鬼,前些年倒還好,後來見我亦總是縱著她,便更是隨性而為,無法無天起來。
我也不去攔她,她這一路相伴,倒也是個開心果,解去我不少煩悶。
山中時日易過,光陰如那白駒過隙,轉眼間,又不知有多少年過去,隻是我倆如今成了山間野鬼,對那時光更是不甚在乎起來。
縱然底下紅塵萬丈,風雲變幻,與我倆卻似乎並無多大關係。
隻是翠兒喜湊熱鬧,便總要去尋些事來取樂。
而我,在這時光長河中,漸漸將前塵諸事拋開,那些傷情往事似乎也要忘個幹淨。對此情景,我並無不滿,隻是偶然思及,一聲輕歎罷了。
當是時,我並不曾預料到,這種時光不過是偷來的片刻安寧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