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之三 樹林裏的眼睛(上)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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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是忽然就下起來的,在夏日的午後,就那樣噼裏啪啦地落了下來,一點預警也沒有。
     猛不防被淋了個滿頭濕,孫平急忙挑起貨擔躲到了路邊一棵大樹下。
     他是走南闖北的貨郎,專賣新奇小巧的玩意兒,市麵上難得見到的針線,小孩愛吃的桂片糕兒,老人家煙袋裏的煙絲……搖一搖手中的撥浪鼓,一天的營生也就有了。
     再則,他又懂得看人眼色,貨擔裏常備著姑娘家喜愛的小東西,人又長得唇紅齒白,一條三寸不爛之舌哄得姑娘們心花怒放,這鄰近幾個鎮的姑娘都愛買他的東西,偶有遇到那不耐寂寞的寡婦,留宿個一兩晚也是有的。
     如今,一擔貨賣了大半,他正趕著天黑前回家,沒想到竟被大雨阻了去路。
     孫平將貨擔移近些,有些氣悶地靠在樹旁,隻盼這雨能早點停。
     “嘻嘻。”
     忽然,頭頂上傳來一陣笑聲。孫平一激靈,那笑聲清脆、明亮,猶如荷葉上的露珠,枝頭的翠鳥。
     孫平抬頭望去,便覺得有些被晃了眼。
     隻見頭頂那枝繁葉茂的樹叢間探出個腦袋瓜子,分明是個妙齡女子模樣。那女子坐在樹上,正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孫平按捺下心中疑慮,問道:“你笑甚麼?”
     “我愛笑便笑,關你甚麼事。”
     孫平不曾想話被堵了回來,一時倒不知怎麼接口,頓時有些訥訥。
     那女子見孫平這副模樣,又“噗哧”一笑,問道:“你在這裏做甚,難道你不知這附近的人都不進這林子的麼?”
     孫平道:“我也是迫於無奈,擔子裏的貨經不得雨淋。”
     那女子也不多問,看看孫平,又看看地上的擔子,竟縱身從樹上躍了下來。
     孫平唬了一跳,隻覺眼前一花,一個身著湖水綠衣裳的女子便站在眼前。
     隻見那女子近身去翻那地上的擔子,沒幾下又撩開手,道:“原來是這些東西。”
     孫平聽了,不知怎的,便有些麵紅。
     “這雨一時半刻還不會停。”那女子渾不在意似地走到一邊說。
     “天公不作美,咱也無法啊……”孫平頗有些無奈道。如果可以,他也不願在這裏等,這片樹林一向少有人進來,傳說裏頭不太幹淨,但他做的是小本經營,若失了這一小半擔子裏的貨物,雖然還不至於到食不果腹的地步,但一段時間內還是會元氣大傷的。
     “這不遠處就是我家,要不你上我家來避避雨?”那女子問道。
     “這……多謝姑娘,小人不敢叨擾。”孫平沒有應允,原本這林子就透著一股邪氣,這女子又憑空出現,叫他怎能不起疑。
     那女子卻忽而詭異地笑起來:“嗬嗬……你怕我是這林子裏的厲鬼,吃了你?”
     孫平慌得急忙搖手道:“不不,小人不敢……”
     “嗬嗬,真是個呆子,你見過哪隻吃人的鬼跟人說這麼久的話麼?”
     孫平細細一想,覺得這話也頗有道理,這女子雖行跡出格,卻並不像那麵目可憎的山間野鬼,倒是自己唐突了。
     “如此多謝小姐了。”
     孫平隨了那女子在林中穿梭,說也奇怪,那女子走的地方大多靠著樹,兩人一路下來,竟沒有淋到什麼雨。
     那女子邊領著他走邊囑咐道:“我家倒也沒甚麼規矩,你也不必太拘著,隻是我姐姐不愛見生人,你莫湊到她跟前惹他心煩也就是了。”
     孫平一一應了下來。
     不一會兒,兩人走到一處清淨的所在,隻見一片青翠的竹林掩著一座青瓦小房,周圍斜斜插著幾根籬笆,一條碎石小路從房簷下延伸出來。原本是極其簡單的景致,但不知為何,看起來就有股遺世獨立般的意味。
     兩人剛踏入房門,便有一道柔美的聲音自其中一間屋內傳出。
     “是翠兒回來了麼?”
     “是,姐姐。”
     房中頓了半晌,這次那聲音帶了些微不悅道:“好不容易有個清靜的所在,你又帶了什麼醃臢的東西進來!”
     孫平聽了這柔美卻又透出威嚴的聲音,先是怔了怔,又聽她說到“醃臢”二字,更是嚇得不敢亂動,覺得自己與此處格格不入,就是多站一會也是玷汙了此處,頓時抬腳就要回轉。
     那“翠兒”趕忙拉住他道:“又沒叫你立時出去,你退什麼!”又轉頭對屋內道:“姐姐,我知你不喜生人,也沒打算叫他汙了您的眼睛,不過是避一避雨罷了。”
     屋內幽幽歎了口氣,道:“我還不知你的性子,定是又貪頑了,也罷,隨你去吧,隻是莫要惹麻煩上身。”
     “翠兒”嘻嘻笑道:“我何嚐惹過什麼麻煩。”
     那房中聲音又道:“你心性還淺,愛頑也無甚不好,隻是你記著,這世間萬物皆有定數,非是人力所及……”
     “哎呀姐姐,您甚麼時候也變得如此迂腐了!什麼定數呀,什麼天命呀,這些害人的東西你也當它是寶!”
     房中似是怔了怔,便又歎道:“你說的是。山中數日,世上千年,我幾日不出門,倒變成那不通世事的老妖怪了。”
     說著,竟朝門外走來,邊說道:“我倒要看看你又尋了什麼好頑的!”
     話畢,便掀簾出來。
     孫平自小家中貧困,但爹娘憐他獨苗,也曾遣他到村裏祠堂教書先生那裏識了幾個字。如今,孫平見到那簾子後走出的白衣女子,隻覺先前識的那些字都飛回去先生那裏去了,竟是找不到一個詞來形容此女子,腦袋瓜子裏隻剩了“仙女”二字,雙眼竟是再也挪不開一下。
     那女子也不避諱,微微顰了顰眉,隻用雙眼將他打量了一番。
     孫平隻覺自己就連肝髒脾都被她看穿一般,心一慌,便有些腳軟。
     “翠兒”見了,“噗哧”一笑,罵道:“沒見識的東西!”
     孫平更是訥訥不敢說話。
     那白衣女子收回眼光,問“翠兒”道:“你倒是覺得哪一點好頑,我卻是瞧不出。”
     “我又不是說他的人好頑,姐姐你看他麵相如何?”
     那女子又看了孫平一眼,道:“唇紅齒白,負心薄幸;眉間寬厚,猶有餘地;麵帶黑氣,恐有禍至。”
     孫平聽那女子所言,知道自己是遇上高人了,又聽她說自己有禍至,便“撲通”一聲跪下,磕頭道:“求仙女姐姐指一條明路。”
     “翠兒”拉起他,恨聲道:“好你個貨郎,在林子裏你當我是吃人的厲鬼,見了我姐姐,立馬就說是仙女!縱然姐姐真是仙女,你也忒會見眼色了!”
     孫平有苦難言。
     白衣女子道:“你也不必求我,我不是甚麼仙女,也無心幫你。帶你來的是翠兒,你自去求她罷。”
     說完,便自顧自回房去了。
     孫平又轉向“翠兒”,又是作揖又是討饒道:“翠兒姐姐,翠兒姑奶奶,求您救救小的吧!”
     翠兒一指戳在他額頭道:“翠兒也是你叫得的!這是姐姐憐我,你有何功勞敢這麼叫!”
     “那不知道仙女姐姐該如何稱呼?”
     翠兒笑道:“這會子倒轉得快。”又道:“你也不必管我叫什麼,這該你知道的你自然會知道,不該你知道的問也沒用。我且問你,先前我姐姐說的你有禍至,你信是不信?”
     孫平慌忙點頭道:“信的信的。”
     “那就好。本來你這麵相,不用看也知道是個福薄的,我也是閑來無聊才叫住你,你可要聽仔細了,照著做,不然到時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
     “是,是。”
     “我也沒甚麼話好交代,隻有一句,切不可做虧心事,可明白了?”
     “隻有這一句?”孫平愣住。
     “隻有一句。”
     “仙女姐姐,求您多指點幾句罷。”孫平求道。
     “你也不必太貪心,隻這一句,你若記得,但或可保你一命,如若不然,定是死得比誰都快!你且記著,所謂‘善惡到頭終有報’,不過是惡人用來蒙騙善人的,這世道多是極惡的人當道,你若是那窮凶極惡的人,便是做了多少壞事也報應不到你頭上來,若是惡得不夠,自有那上頭比你惡的人來治你,報應來得最快。這便是‘勿以惡小而為之’了,可明白了?”
     孫平被她一番話說得一頭霧水,但見“翠兒”一臉肅色,也不敢多說,隻得囁嚅著應了下來。
     “此間天色已晚,倒是便宜了你!你先在此處過一晚,明天一早下山去罷。記著,切不可對外人道今日之事,不然仔細我剝了你的皮刺繡!”
     “是,仙女姐姐大恩,小人決不會做此等忘恩負義之事。”
     第二日,孫平便一早別了兩姐妹,下山回家去了。
     孫平回到家後,頗過了幾日提心吊膽的日子,但日子一天天過去,並無發生甚麼大事,便也漸漸將此事丟開。
     這一日,孫平來到常去的劉家鎮,不再挨家挨戶地叫賣,將貨擔挑到日常擺攤的地方擺著,卻見旁邊賣花的黃老伯一臉苦悶之色。
     孫平問道:“黃老伯,您這是怎麼了?”
     “唉,是孫平呀……”黃老伯看了看孫平,又歎口氣。
     孫平奇道:“老伯,您可是有什麼煩心的事?對了,今日怎麼沒見到啞妹?”
     “啞妹,唉,啞妹她……”黃老伯說著,竟哽咽起來。
     孫平慌忙扶住黃老伯,道:“老伯,您若是有什麼為難的事,說出來咱們合計合計,說不得就有了解決之法呢。”
     “唉,哪裏有什麼解決之法啊……”黃老伯見孫平也是好意,歎了口氣,遂將事情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
     原來這黃老伯有個女兒,天生就是個啞巴,取名叫啞妹。啞妹的娘生啞妹時難產,雖然順利生下孩子,但沒多久人就去了,剩了這一老一小相依為命。啞妹雖然口不能言,可喜心思靈巧,倒也是黃老伯老來的一個依靠。這父女二人種植了一畝花田,黃老伯下地耕作,啞妹便每日采了新鮮的花朵到集上去賣。啞妹長得頗有幾分姿色,雖然不能說話,卻為她平添了一股楚楚可憐的氣韻,眾人見她身世堪憐,倒也時常光顧花攤,他父女二人的生計也算是有了著落。
     不曾想,啞妹的姿色卻為她招來禍事。那一日,啞妹同平常一樣在集上賣花,卻覺得有股視線像根針似的跟著她。啞妹抬頭一看,卻原來是這鎮上劉員外家的獨子,隻見這劉公子眼裏透出綠光似的盯著啞妹,露出垂涎之色。啞妹心裏著慌,便早早收了攤,回家去了。
     第二日,第三日……一連三天,那劉公子都來到花攤前,卻又不買,隻一迄盯著啞妹不放。
     到了第四天,啞妹不敢上集,便由黃老伯來賣花。那劉公子看了,也不說什麼,轉身走了。沒過一會,便有那劉家家丁氣衝衝地來衝著黃老伯嚷嚷,說他們家公子覺著這裏的花賣得不錯,指明要啞妹明日送一籃到劉府別院去。
     說起這劉公子,鎮上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就是鎮上的一個小霸王。原本這鎮名就叫劉家鎮,據說劉家祖上頗有些權勢,這整個鎮子就是他家的別產,隻是子孫不爭氣,才漸漸沒落了下來。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這方圓百裏,還無人大得過那劉家。那劉公子便仗著自家的財勢,在這鎮上沒少做欺男霸女的事,偏偏糟蹋了好人家的女兒也不娶回家去,一個個都塞進劉府別院,美其名曰“金屋藏嬌”。
     這次明著說是叫啞妹去送花,但誰人不知他打著的是什麼主意!
     說到此處,黃老伯不禁老淚縱橫,歎道:“可憐我就這麼一個女兒,難不成真的要讓她去那吃人的地方!”
     孫平也不禁心有戚戚焉,他雖不是這鎮上的人,但說到這劉公子平日裏的惡行,他也是時有耳聞。
     “老伯,既是如此,何不叫啞妹離開這鎮子,你隻說啞妹出門走親戚去了,見不到人,想那劉公子也不能如何。”孫平道。
     黃老伯搖了搖頭,歎道:“你有所不知啊。這整個鎮子都是他家的天下,平日裏鎮口那都有人守著,啞妹一個大活人,可如何出得去?況且,我們父女倆無親無戚,卻又叫啞妹一個孤女上哪去投奔親戚!”
     聽得這麼說,孫平也犯了難,兩人一時無語。
     孫平看著貨擔發愣,忽然,他靈光一閃,計上心來。
     隻見他在黃老伯耳邊嘀咕一陣,那黃老伯便露出狂喜的神色,立時就要給他跪下。
     孫平趕忙止住了黃老伯,兩人又合計了一陣。當晚,孫平便隨了黃老伯到得他家,不知有何籌謀,暫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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