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上午，萬國明都沒有出現，我反而心神不安，眼睛總是不自覺的朝門口望去，館裏格外的寂靜，腳步聲聽得真切，門上懸著的鈴鐺始終沒有搖曳過。我越來越不能靜下心來，手不停的敲打著桌子，臉上明顯有著緊張的神情。
    “你再等人嗎？”常叔試探的問我。
    “啊，是啊，我在等萬國明。他說有事情需要我幫忙。”
    “哦，那很好啊，他人不錯。”常叔的語氣有些曖昧，看向我的眼神也是別有用心。
    “嗬嗬，是的啊。”我談談的笑了一下，心不在焉。
    “蘇青，你有沒有想過換份工作？”
    “換工作？”我有些意外的看著常叔。
    “是啊，你在這裏工作總是需要站著，對你的身體不好。”
    “可是，我剛從內地來，現在又有了孩子，如果辭職很難再找到工作的？”我有些自嘲的回答著。
    “或許就有呢，機會總是說不準的。”常叔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如果真有就好了啊。”我有些自言自語，悶悶的嘟囔著。
    常叔想說些什麼終是忍住了，然後貌似輕鬆的走掉了。我心裏的焦躁撫平了很多，鬆了一口氣，讓自己不要再去糾結萬國明的事情，不管我多麼迫不及待，該來的總是會來。
    我一個人在博物館裏的閑逛，似乎這裏每一個物件我都很熟識了，它們的曆史，它們的顏色胚質，任憑燈光照射流光溢彩，它們仍然如此安靜，我的目光不自覺的又定在了那一個小巧的青花瓷瓶。
    讓人越看越喜歡，越看越不能釋懷，我的眼睛逐漸迷離，有著一絲向往，想要把它占為己有的私心。
    “你很喜歡這個？”
    我驚訝的回過頭，萬國明正站在我身後，一臉溫和善意的笑容，眼神卻是篤定。
    “說不上喜歡吧，就是覺得很特別。”我又把目光移向了這個花瓶，聲音安靜美好。
    “我想你應該快下班了，所以這個時候來，順便請你吃個晚飯。”萬國明走到我身邊，眼神也注視著花瓶。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你好像也對它很感興趣。”
    “是啊，因為它有個故事。”
    “介意告訴我嗎？”
    “它的瓶底有兩個指紋，是兩個相印著的大拇指，在還沒燒好的時候印上的，或許是兩個燒製師傅開的小玩笑，或許是一對愛人私下的約定，隻是誰都不知道，隻能猜測，然後去想象當年的故事。”萬國明說的沉醉，仿佛這是他親手燒製出的一樣。
    “或許隻是一個巧合或意外。”我聲音冰冷，打破了這和諧的環境。
    萬國明宛然一笑，道：“也有可能。”
    我怔怔的看著他，他笑的太美好，太寬容，我突然有些心虛，幽幽的說：“也許你說的是對的。”
    “不用為了別人改變，沒有人是絕對的。”萬國明的語氣很柔和，但是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我的目光緊緊的鎖住那花瓶，仿佛真的看到了那前世的旖旎，那肝腸寸斷的思念，那欲罷不能的愛戀，心裏忍不住的痛著，好像我的愛人就在咫尺眼前，但是我卻永遠也不能與他相認一般。
    我不禁問自己，愛情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走吧，我們邊吃邊聊。”萬國明打破了我的沉默，然後像是命令般的叫醒我。
    我有些不明白，他其實每次都是在提出意見，可是為什麼我就是覺得他是在下達命令，他的語氣是那麼的堅決，根本不容許別人的反駁，這麼一個自我意識強烈，又那麼冷峻高傲的人，是怎麼讓大家覺得他和藹可親的呢，難道真的是因為那永遠不會沒入眼底的笑，還是這世界人們都太涼薄，不願意花時間花精力去探究別人，自己都封閉的心又怎麼去看清別人的心呢？
    我匆匆的去拿了包，手上沒抓住，包掉在了地上，東西散落了一地，我慌忙的收拾著，萬國明也蹲下身幫我撿起地上的東西，他稍稍有些停頓，然後露出了一絲笑容，手上拿著的正是我昨天買的那本書。
    “你看這個？”他好奇的問我。
    “看見了就買了。”我整理了一下包，不在意的回答。
    “我自己都不愛看。”
    “是很無聊，出乎我的意料。”
    “那你意料中的應該是什麼樣子？”他看著我，臉上掛上笑意，但眼底卻閃著鋒芒。
    “至少不應該這麼普通，重複著別人說過的話。”
    “我隻是個普通的大學教授，和別人沒有區別。”萬國明把書遞給了我，目光尖銳，我心裏不禁一顫。
    “謝謝。”我收過書，不敢再問什麼。
    “以後想看這方麵的書可以來找我，沒必要自己去買。”萬國明注視著我的臉，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我笑著點了點頭，一臉單純懵懂，完全不露痕跡。腦中卻閃現出了之前的場景。
    一大清早，我剛鎖上門，似乎就想起了什麼，然後又打開房門回到了屋裏，看了看書桌上那本《不為人知的青瓷》，手指不自覺的敲打了幾下，然後匆匆拿起裝進了包裏。
    直到萬國明喊我離開，我走進儲物室，靜靜的看著躺在櫃子裏的包，然後輕輕的拉開了拉鏈……
    萬國明為我拉開了車門，我安靜的坐著，想著如何詢問他找我來的目的。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從剛才起他的眼神中有了些變化，甚至有些嘲諷的意味。
    “我找你來主要是幫我整理一些資料。”他看著前方，語氣很平緩，“我的學生們都準備考試了，我不想打擾他們，但是又要找一個有經驗工作細心的人幫忙，就想到了你。當然工作很輕鬆，也會有酬勞，隻要把我需要的東西整理出來就可以了。”
    “你要做什麼呢？”
    “想再寫一本無聊的書啊。”萬國明突然笑了起來。
    我也忍不住笑了，“那我也算是助紂為虐了。”
    “是的啊，不過我想如果你還在博物館上班的話，再來幫我會比較辛苦。”
    我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機會真的出現的很突然。
    “可是如果我辭職的話，以後工作會很難找。”
    “我可以聘你當我的助理啊，這樣很輕鬆，而且你也可以隨時請假。”
    “為什麼呢？”
    萬國明突然沉默了，臉色也暗沉了下來。
    我等了好久他都沒有說話，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突然開口，像是質問我一樣：“難道你不希望嗎？”
    我驚恐的看著萬國明，我步步為營，不敢與他太靠近卻又要拚命的接近他，難道他知道了我的心思。
    “我希望什麼啊？”我強裝鎮定的問道。
    他看了看我，然後突然笑了，語氣輕鬆的說：“希望可以更好的照顧自己，照顧孩子啊。”
    我鬆了一口氣，然後也訕訕的笑道：“是啊，我也希望我有更多的時間。”
    車內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我們似乎都各懷鬼胎，萬國明總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而我也總是安靜簡單，但是現在我們遇到了一起，卻即將演繹著不平凡的人生。
    有些人充滿了秘密，奢華卻不流於表麵，他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卻也隻吸引同樣的人，這些人碰到一起，或融為一體，或永不往來，或互相殘害……有太多的版本，太多的結局，但最後都是血肉模糊的一片記憶，誰能真正忍心傷害另一個自己？
    吃飯的時候萬國明總是看我的臉，我很不自在，問他為什麼。他笑而不答，表情很是得意。我撇撇嘴，然後放下了手中的餐具。
    “你總是找理由請我吃飯，你家人沒有意見嗎？”
    “我沒有家人。”
    “對不起。”
    “沒關係的，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看著你就像看著我自己。”
    “是嗎？我可不是一個人。”
    他有一些楞住了，隨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是啊，所以你是幸福的。”
    “如果沒有這孩子，或許我會更幸福一點。”我神情有些低落。
    “其實你可以換種想法，既然他已經來了，你為什麼不欣然接受呢？”
    “我不想他跟著我受苦，跟著我被人嫌棄。”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撫養這個孩子。”萬國明有些試探的問我。
    “不用了，我還沒想把他送給別人。”我冷冷的拒絕了萬國明。
    “隻要你需要幫助，就找我。”
    我的手輕輕的撫摸著小腹，現在還是一片平坦，可是裏麵卻孕育著生命，我的臉上不自覺的笑了，那笑容看著很美好，我把頭埋了下去，眼神中透露著一股得意和絲絲恨意，隻是誰也看不到。
    “那你有沒有考慮好我的建議呢？”
    “我還要再想一想，畢竟我對博物館還是有感情的。”
    “我還真沒看出來。”
    “嗬嗬，是啊，我原本也不覺得，但是現在卻突然覺得那裏的瓷器都很美，那裏的環境很安靜，尤其是你說有秘密的花瓶，我很想再去看看它。好多事情我都沒有來得及做。”我說著思緒卻早已飛到了博物館裏。
    “那你再好好考慮一下。”
    “我會的。”
    晚上萬國明送我回到了居所，我下了車向他表示了謝意，臨走時他卻突然意味深長的對我說：“其實那個花瓶的故事並不動人，隻是沒有擁有過愛情的人會格外的向往。”
    我有些冷峻的看著他，他似笑非笑的離開了，我卻傻傻地站在原地，他想說什麼呢？說我向往愛情嗎？怎麼可能，我一點也不。我從來不覺得愛情是美好的。我想到了顧家華，他那種炙熱堅定的眼神，難道他也向往愛情嗎？他似乎隻是單純的迷戀著秘密本身罷了。
    夜色曖昧，燈光混著月光灑在我身上，風徐徐的吹來，吹起零碎的頭發撫著臉頰，有著一絲絲細癢。耳邊像有人在悄悄說話，那呢喃聲讓人陶醉，讓人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