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錦也注意到少玄投過來的視線，抬頭看看兩人，最後鬆開權都堯跑向站在樹下的少玄，卻也不敢再撲到後者身上，隻是乖覺地站在雄性獸人身前半米遠處。
    “少玄，我們多久回部落？”
    白發金眼的年輕獸人收回審視權都堯的眼神，轉頭吩咐其餘同伴，同時也是回答阿錦的問題：“所有人加緊準備收拾，午後啟程返回。”說完，他的視線從阿錦被拍過的頭頂略過，向著權都堯留下個意味不明的眼神，也抽身整理行裝去了。
    阿錦扭頭朝權都堯吐了吐舌頭，又噠噠噠地跑回他身邊。
    “我應該做什麼？”權都堯順著少年的頭發問。
    阿錦思索了會兒，帶著種微妙的怨念道：“讓他們收拾去吧，我倆一塊兒閑著。”
    折返回木屋拿東西的少玄剛好聽見兩人的交談，語氣冷淡地向權都堯警戒：“我們暫且不會追究是你獨吞了讖言果，你也務必專心當好我族祭司，為我族效力。”
    權都堯正想向他詢問什麼，少玄卻顯然不屑和他浪費時間，言罷進屋拿了東西，又很快走遠了。
    其實權都堯對少玄的第一印象很不錯——高度模糊的視線仍掩蓋不去的俊美挺拔的男人，在他快餓死的時候出現，而他終於鬆懈在那雙溫暖可靠的臂彎環抱中。
    矯情地說，少玄的出現，真像給予權都堯絕境之中的一線生機的曙光。作為他在異世中第一個有肢體接觸的人，少玄本理應或多或少受到他發自雛鳥情節的依賴。
    而事實上每一次見麵，少玄在權都堯心中的光輝就減淡一分——權都堯甚至為他修美的體魄與美麗的臉龐感到惋惜。
    雖然相處不多，但依照權都堯自己的觀察與判斷，這位正當壯年的雄性獸人在美麗皮囊之外，冷漠而頤指氣使。
    或許他確實擁有使人折服的優秀與強大——同行獸人們完全以他為首。但他可憎的傲慢，剖露出他內心不知淺深的，而無時無刻不對外冒犯著的自負。
    權都堯問阿錦：“你上次說，少玄以為我是你不想當祭司所以找來的，替你吃讖言果的人？”
    少年支支吾吾地回答：“他不聽我的解釋，還認為你是無神族的棄民，原本不配受神賜成為祭司，所以就更生氣了。”
    “無神族是什麼？”
    “你不會真的傻了吧？因觸犯神靈而受到詛咒的罪人們不配待在部落中，將受到驅逐。他們就應該安於悲慘的生活，最終用死亡來超脫自己的罪惡，但幾十年前，這些罪人們竟然隻是為了生存就敢違背神明的意旨，聚居到一起，不分種族……真是太肮髒了！”
    阿錦說得有些激動，被口水嗆到咳嗽了好幾下。權都堯要幫他拍拍背，被警覺地側身躲開：“你真的不是無神族的人吧？”
    權都堯失笑：“我不是無神族的。”接著反問：“什麼是罪人？”
    “天生殘疾的，天生虛弱的，沒手沒腳的，看不見聽不見的。”
    權都堯有點笑不出來了。
    “因為身體的殘缺，他們就是罪人？”
    “傻子也有罪。”阿錦補充道，“就算成年了，一個白癡也不能狩獵。罪人就不應該出生。”
    權都堯皺眉，還想好好掰正阿錦的觀點：“無論一個人生來是什麼樣子，他都沒有罪。隻有傷害了其他人，他才有罪。”
    “他們傷害了神靈，他們在出生以前就有罪。”
    權都堯又氣又笑，本想給阿錦灌輸一番無神論調，思及原始部落對神與圖騰的狂熱追捧，還是話鋒一轉，“神靈應該指引人過得更好，而不是把痛苦散播給信仰他的人。”
    阿錦忽然警惕地握住他的肩膀，四周探視一圈後與權都堯對視，表情似乎略帶憤怒，眼神裏卻透露著小學生背著父母看簧片般的緊繃而激烈的雀躍。
    “這種話你不要隨便和別人講，和我說就行了！”
    阿錦並不像他口中的“神”真正虔誠的信徒，但論及他口中無神族罪惡的印證卻熱烈極了。
    “正因為他們出生前就有罪了，神才給他們惡心的軀體，讓他們悲慘地在世上度過一生。”
    站在現代人的角度，對殘疾的原因的論述實在太長太完備，以至於權都堯一時間什麼也說不出來。阿錦卻認為是自己占到了上風，滔滔補充道：
    “無神族會帶來災難。聽說以前鹿族有個傻子雄性，成年後也不能獨立，他的父母舍不得讓他流浪，一家人都被趕出了部落。不到兩年，他的父親就病死了，他和他的母親後來也餓死了。”
    “真是罪人。”
    權都堯透過這種狂熱的信仰的闡釋，忽然看見在這個時代，遍地橫野的，對生存的渴烈祈訴。
    他準備說些什麼，卻被趕過來的加裏打斷了。
    “可以走了，阿錦，”加裏直接無視權都堯。“我來背你吧。”
    阿錦丟給他一個厭惡的眼神，拉起權都堯向獸人群走去。權都堯忍不住逗他：“這麼大個人了，還不肯自己走路要人背？”
    誰知阿錦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認真道：“你也得找個人背。”然後像講悄悄話示意權都堯低頭，湊到他耳邊：“兩條腿哪有雄性大狐狸跑得快？我沒說你是雄性，可別給看出來了。”說完，阿錦去找了一個雄性，兩人達成了背與被背的協議。
    權都堯在原地站了會兒，受夠了圍著的一圈兒狐族獸人們若有若無的打量，最後看準一個溫和的雄性，準備搭話。
    他伸出手要去拍那位雄性的肩膀，在半空中被少玄握住了手腕。
    “我背你。”
    權都堯錯愕扭頭，雄性獸人依舊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而眉骨棱角下，深陷的一雙淺色眼瞳，一半在日光照耀下流燦如同黃金，而眸底暗湧著一種無機質的居高臨下的侵略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