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巷口往前走幾步，從岔路口拐進去，便能看見一棟老舊的公寓，樓體有些破損，牆壁掉了好幾塊，若不是這稀稀疏疏的燈火，一定會誤以為這是一片廢墟。
    “家裏有些簡陋，別介意。”林蔚風有些為難地笑了笑，將鑰匙放在門口的鞋櫃上，打開了屋裏的燈。不到八十平米的空間裏井然有序地擺放著整潔的家具，米白色的沙發上鋪著一層棕色坐墊，前方是一方玻璃茶幾，往裏再走一些有一個狹窄的房間，床被一塵不染。
    夜隼用獸爪勉強扶著牆壁，臉色有些發愣地看著櫃上的一張醒目的合照，照片上的三個人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他的目光滯留在那位有些眼熟的中年男人上。
    “那個合照……記不清了，大概是幼稚園的時候拍的吧？”林蔚風有些懷念地看了一眼合照，從房間裏找了一件寬大的衣裳，“你身上的衣服都破了，換一下吧……”
    “謝謝你，心善的少年。”夜隼笑了笑，嗅了嗅散發著淡淡熏香的衣服，“嗖”地一聲褪去了身上被劃破的衣袍，半人半獸的身體就這樣裸露在空氣中。
    “唔……”林蔚風的心頓然提到了嗓子眼，臉上泛起一絲紅暈，夜隼麥黃色的肌膚映襯在燈光下，背骨凸出迷人的弧度，腹部的傷口滲出了血，壯碩的左臂上還有一條已經結痂的傷疤，腰部往下長出了濃密的深藍色羽毛，宛如一隻龐大的鳥獸。
    “非常抱歉，讓你看見我這般模樣。”夜隼輕咳了幾聲，撫摸著左臂上的那條傷疤，眼神深邃，“少年，正如你所見，我與你，與你們，是不一樣的。”
    “我……”林蔚風的喉結上下動了動，眨了眨眼睛，隻好轉身走開，“我給你倒一杯水吧。”
    夜隼隻是默默地笑了笑，眼角帶著一絲溫柔，換上了這身輕薄的衣裳，右手漸漸恢複了正常。
    “快！都到處找一找，袁長官說了，夜隼就在這附近。”公寓附近傳來一些不討喜的聲音，林蔚風貼著牆角仔細地聽著，待腳步聲漸漸遠去，舒坦地呼出一口氣。
    “他們是在找我。”夜隼似乎看出了林蔚風的顧慮，摩挲著終於恢複原樣的右手。
    “他們叫你……夜隼？好霸氣的名字呀……”林蔚風微微一笑走了過來，將一小塊蛋糕放在桌上，“昨天在咖啡店買了蛋糕，我想你應該餓了。”
    “你不害怕我麼？”夜隼瞥了一眼蛋糕，的確是從那間名為啟示錄的咖啡店買的，笑著問道。
    “說實話有一點吧……”林蔚風頓時停下了手裏的動作，猶豫了一下，回答道，“不過……至少你沒有傷害我，而且你受傷了，所以……”
    “哈哈……”夜隼忍不住笑了笑，卻不小心再次裂開了傷口，嘖了一聲輕輕撫著傷口四周，“少年，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林蔚風。”林蔚風倒了一杯水，放在玻璃桌上，遞給夜隼，微微笑著問道，“你呢？夜隼應該不是你的本名吧？”
    “我麼？我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了……”夜隼輕聲笑了笑，咬下一塊蛋糕，眼神悵然地看向遠處，紅潤的嘴唇微微張合著，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空氣頓時變得有些沉重，林蔚風自以為說錯了話，眼神轉了轉，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夜隼，夜隼也緘口不語，看向窗外空蕩蕩的天空，今夜的月兒在黑雲間隱蔽著自己，刹那間微弱閃過的光也變得讓人過目不忘。
    “我叫做……程天翊。”程天翊沐浴著窗邊的月光，打量著這幾株開得正旺盛的三色堇，黃色如晨曦般溫和，紫色如鬼魅般深邃，花心周圍的圖案像貓臉一樣富於變幻，“蔚風，你喜歡三色堇？”
    “嗯……”林蔚風點了點頭，摸了摸脖子，“母親生前喜歡種花，家裏也就一直養著。”
    “是嗎？我原以為這是故土才有的花，上一次看見已不知是何時了。”程天翊的嘴角泛起一抹複雜的微笑，“思慕，緘默，喜憂參半……”
    “嗯？”
    “噢，這是三色堇的花語。”程天翊欣然一笑，眼中閃爍著光芒，“思慕，即念想，念故鄉，念故人；緘默，這般念想隻能埋藏心底；喜憂參半，更不如說是憂過於喜。花語，亦是人語，說起來這三色堇與你也有幾分相似之處呢。”林蔚風凝望著程天翊那雙秋水般充滿感傷的雙眼，默默他的一字一句，映照在心底，泛起層層漣漪。
    “其實三色堇的話語還有一句……”說到這裏，程天翊的眼中忍不住地掉下一滴眼淚，聲音微微哽咽了，埋下頭歎了歎氣。“雖然我不知道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麼……”林蔚風的喉結上了動了動，他緩緩走上前，看著程天翊濕潤的臉龐，張開略顯瘦弱的雙臂，緊緊地抱住了他，輕撫著他的背，“但是如果你願意，可以留在這裏。”
    程天翊嗅著林蔚風身上散發的薰衣草的香味，搖了搖頭，看著眼前這個善良又笨拙的少年，鬆開了林蔚風的手，說道：“蔚風，關於我們，你知道多少？”
    “我……我在修然先生的這本書中有了解到一些……”林蔚風遲疑了一陣子，從挎包中拿出那本《赤團花》，翻到銀杏葉書簽標記的那一頁，“不過修然先生隻是淡淡說起了幾句，提到了一位名為變色龍的大人物……”
    “修然？”程天翊留意到了這個名字，嘴角露出一抹不可名狀的微笑，“原來如此……我也看過他的作品，裏麵的內容略知一二。”
    “是嗎……”一提到修然先生，林蔚風就變得有些激動，不經意地提高了嗓門，“裏麵的故事深邃而不失有趣，單單是長命鎖一篇，我就來來回回讀了好幾遍，唔……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鮫人綃這篇，甘願為所愛之人化作泡沫的勇氣實在佩服……”
    “哈哈……”程天翊笑了笑，談論到林蔚風感興趣的話題，他就仿佛變了一個人，那份不必要的小心翼翼全然消失了。
    “啊……不好意思……”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林蔚風緩緩低下頭，臉上微微泛紅。
    “我們從出生便是如此了，形似人類，得以在人群中生存……”程天翊的臉上泛起一絲苦澀的微笑，雙眼憂傷地看著遠方的天空，“但我們卻不同於人類，我們擁有更出色的機能，具有不同的能力，實現許多人類做夢也無法實現的。”
    林蔚風聽得很是入迷，這一點，他單單從修然先生的書中了解過，隻以為那是莊生夢蝶般的虛幻罷了，如今才知道是真切存在於這世間的。
    “我的故土……按照他們的說法，屬於14區，原本也是個世外桃源般的清淨之地。”程天翊說到這裏，不自主地笑了笑，似乎想到了那片已然成為廢墟的土地，“後來遭到變故，族人大多被殺戮，隻留下了僥幸活命的我。”
    “為……為什麼……”聽到“殺戮”二字，林蔚風不禁皺了皺眉，這個冷漠的字眼在他的口中竟是那樣從容。
    “我們雖然可以與人類一樣生活……”程天翊歎了歎氣，揣著手，瞥向那塊小蛋糕，“但要想維持生命，或是持續地使用能力，我們需要進食生肉。”
    “生肉？”林蔚風疑惑道。
    “嗯……”程天翊點了點頭，“生肉是我們能力的燃料，家禽、山豬，甚至可以是人類。”
    “人……人類……”林蔚風的眉頭微微皺起，這個未知而神秘的種族，散發著血一般危險的氣息，仿佛就隱匿地棲息在自己的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