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壓得低沉，雖是黃昏，蒼穹卻是大片大片的黯，看上去極似潮瀾波濤洶湧。滿天的暗雲之中，微微透出一兩點光線，仿佛掙紮於暗的深淵。“梧兒，和木大哥一起回房如何？”木落淡淡的問，眉宇間夾雜著一絲隱憂，肆虐的風從回廊和樓閣裏回旋吹過，蕩得古樓上的灰塵如這濃密的雲，衝斥在他眼前。“快要下雨了。”木落望著廊上隨風卷飛的凋謝的桃花，一手牽扯著冷鳳梧的柔荑，抬頭看著低沉的天空，臉上的神情陰沉如這天氣。
    冷鳳梧倚樓而立，獵獵的風舞動著她寬大而緋紅的衣衫，讓人看上去覺得她嬌小玲瓏的身軀隨時都會被風吹走。“木大哥，這是摘星樓的最高一層麼？”冷鳳梧眉頭一皺，小小的鼻尖也似是縮了起來。“不是。”木落微眯雙眼，替她拂過唇角的發絲，望向暗的極處，原是深不可測的雙眸越顯幽邃。古木製成的欄杆久年浸漬在潮濕的空氣裏，散發出腐蝕的氣息。“從來都沒有人到過摘星樓的最高一層。”木落的臉上突有一種奇異的色彩，“梧兒，現在已在下雨，我們下樓如何？”
    “木大哥，你怕下雨麼？”冷鳳梧揚眉輕笑：“你可以用內力把身上的雨水蒸幹的呀，或者說，你用內力在我們的周圍形成一層結界，不讓雨水淋到我們身上！”她揚起小臉，臉上印著淺淺的酒窩，隻是眸子裏卻不見任何神彩，“雨水敲擊著瓦片的聲音很好聽呢木大哥陪我一起聽如何？”冷鳳梧祈求道，拉著他的手不自主握得更緊，深怕木落會趁她不注意時偷偷溜掉。
    “梧兒，你把木大哥的手捏疼了。”木落憐惜的看了她一眼。片片桃花似從冷凝的空氣裏滑落，泛著點點妖異的色澤。“梧兒從未到過摘星樓，不知下雨之時在摘星樓聽到的並不是雨聲，而是比鬼哭狼嚎更令人驚悚的慘叫。”他看著冷鳳梧緊巴巴的小臉，低眉淺笑：“摘星樓裏有鬼妖，梧兒從未曾聽冷大哥說過麼？”冷鳳梧如受驚嚇緊緊摟住木落的腰，顫聲連問道：“鬼妖在哪兒？”
    木落眉頭一皺，臉上的笑容漸漸僵冷。一股屍體腐蝕的氣味沿著走廊傳了過來，空氣裏也似乎有一股強烈的黴爛之氣。冷鳳梧嚇得一聲尖叫，縮在木落懷裏。木落輕輕擁住她，望向回廊的盡頭，一位少女宛若落花被風吹過，飄了進來，長長的裙裾似沾滿了水在木廊上滑過，發出暗啞的聲音。她的膚色慘白，眉目入畫，麵部存在絲毫情感，唯有腮旁兩朵熾熱的紅才能讓人感覺到她是活生生的人。
    她眉目含笑走了過來，單膝跪地道：“屬下參見樓主。”“誰讓你出來的。”木落輕聲斥責，猶有不忍。“木大哥她是誰呀？”冷鳳梧從他懷中偏出頭問，不自覺得用手掩了掩鼻子。“好可愛的妹妹，你就是姐姐常給我提起的冷鳳梧？”少女揚眉笑問：“我姓碧，叫碧凝眉，是碧奚奴的妹妹。”碧凝眉眼角眉梢皆含笑意，蒼白的臉上卻有一團熾熱的紅。“屬下無意冒犯，還請樓主見諒。”“你體弱多病，原本不該出來的，你起來吧。”木落聲音淡然，言語中另有幾分晦澀，碧凝眉譏俏的一笑：“我是來找我姐姐的。”
    “你不能去，”木落聲音突沉，“你不能再去傷害她。”“說不定姐姐也很想見我呢？”碧凝眉嫵媚一笑，臉上的一絲妖異在刹那間掠過。一襲碧綠色的衣衫上印著的點點腥紅如同染血綻放的桃花，襯映著她近乎透明的臉更讓人覺得淒豔無比。冷鳳梧輕輕皺眉：“碧姐姐正在查閱醫書，你要找她，也應該到朱雀宮冷大哥那裏去。”
    “無論奚奴在哪，你都不能見她。”“我就在這裏，又當如何？”這一語來得是那樣的悄無聲息，木落下意識的出手阻攔，碧凝眉電光火石間已從他身旁滑過，像是一抹不定的血色。“姐姐。”碧凝眉喜極而泣，木落望向風華絕世的來人，卻是苦澀一笑。碧奚奴冷眼望了過來，隻在刹那，木落才知自己是如此無可奈何。碧凝眉含笑望著眼前人，與她極似的傾城容顏，卻綻放著流失於繁華的落寞。
    “眉兒，你還痛不痛？”碧奚奴問道。憂慮的神情在臉上隱於冰消。她素來不善於表達內心的情感，縱是在自己最親的人麵前也如是。碧凝眉努力搖搖頭，眼角微斂：“姐姐，我真的不痛了，我現在已經忘記痛了，你以後也不必拿自己做藥引，以身試藥，也不必再去找我了。”“姐姐，你一定要記得我。”她突然又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低下頭去：“可是我怕會忘了姐姐，會忘了姐姐對我的好。”
    “怎麼會呢？”碧奚奴撫摸著她的秀發，“你放心，姐姐一定會治好你的，之後我們離開摘星樓，不問江湖世事。”“可你離不開的呀，有人強留著你就像你強留著眉兒一樣。”碧凝眉臉上的笑意突止，換上一層難言的失落，“我也離不開摘星樓的最高一層，我的靈會一直禁錮在那裏。”她咬著嘴唇：“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你一定要好好的記得我，”她低頭扯著衣衫，驀然抬頭一笑道：“姐姐，你能不能抱抱我？”
    “姐姐會抱著眉兒一輩子呢！”碧奚奴顫聲道。她深知碧凝眉必死無疑卻逆天行事，強行延長了碧凝眉幾個月的壽命，而此時碧凝眉似極絕望，心底更是一寒，眼角的淚從蒼色的臉上滑落。碧凝眉卻是微微一笑，縱是驚華絕豔，便也是訣別永生。“雨勢漸大了呢？”冷鳳梧脆聲道，木落心中一悸：眼前的血光在一道劃破天跡的閃電下亮得刺眼。“奚奴。”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閃電般下落，碧奚奴緩緩倒下，宛若一叢散落的桃花，在木落純白的衣衫印上隱隱血色。
    “木大哥，正月也會打雷嗎？”冷鳳梧好奇問道，用手捂蓋雙耳阻隔著從樓頂傳下的撕心裂肺的雷聲。木落並未答言，隻是抱著懷中的碧奚奴，這才發現她的身體冷若寒冰。“木落，眉兒是不是死了。”碧奚奴突又嫣然一笑：“木落，我要去找眉兒，你可千萬不要怪我。”她低低的說完這句話，眼角眉梢的笑意裏似有無盡的憐惜。木落一驚，抬手擋去，在打落那把刺入碧奚奴體內匕首的瞬夕全身穴位已然被封。“摘星樓頂層雖屬禁地，若屬下安全回來，甘願受罰。”